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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廷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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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4章--廷议

    外头一声炸雷响起, 将我吓了一大跳。

    我猛地记起之前杜老帮我诊脉时,我曾问过他,晓不晓得张达齐是个怎样的人?杜老给我说了件三十来年前的往事, 就是先帝行猎时被毒蛇噬咬, 而年近十二的张达齐毅然决然地用胳膊挡下这致命一击。

    杜老说,当时先帝对这个张家庶长子赞赏有加, 可我没想到, 先帝居然还给张达齐留了封保命诏书。

    我忙踮起脚尖,朝勤政殿内看去。

    殿中诸人的表情皆不同,六部尚书沉默敛声, 伸直了脖子朝韵微捧过头顶的那方玄色锦缎望去;

    张达齐“瑟瑟缩缩”地伏地小声痛哭;

    梅濂径直走上前去,两指指向那封密诏, 俊脸涨得通红, 急道:“假的, 一定是伪造的诏书!”

    肃王立在张致庸尸体跟前, 那双铜铃般的虎眸也是充满了疑惑,似在努力回想什么;

    而李昭则和何太妃迅速交流了下眼神。

    他这会儿已然没了方才那般气定神闲, 剜了眼跪在地上的韵微,随后, 接过胡马拾回来的那只翠玉扳指,紧紧攥在手心, 双眼微眯, 紧盯住张达齐不放。

    又一声炸雷响起, 外面狂风大起。

    我捂住心口往里看。

    此时,何太妃正襟危坐起来, 没有慌, 端起茶抿了口, 看向张韵微,丰白的手挥了挥帕子,淡淡笑道:“因着陛下仁厚,才许你伺候着老首辅进殿,小丫头,勤政殿可不是随意妄言的地方,退下罢。”

    听见何太妃这轻描淡写的赶人话,韵微瞬间就急了,跪直了身子,左右环视殿里的诸臣,重复方才的话:“先帝当年抚着我父的胳膊,直说‘此儿勇武,凡吾李氏子孙必厚待之’,并且亲赐下诏书,怎么,才过去区区三十年……”

    “咳咳!”

    何太妃重重咳了两声,打断韵微的话。

    她已然没了之前那样的慈眉善目,本就略吊的眼角更低垂了,对李昭温和道:“三十年前老身有幸侍奉先帝行猎,倒是听说过这桩事,可却不知先帝竟赐下诏书。”

    说到这儿,何太妃望向韵微,笑着问:“丫头,伪造诏书可是灭门重罪,你想好了再回话。”

    韵微娇小的身子颤得厉害,小脸煞白,咬牙道:“臣女不敢撒谎,这的确是先帝亲笔所书。”

    “是么。”

    何太妃给跟前立着的胡马使了个眼色,命胡马将那封诏书呈上来,她摩挲着那方玄色锦缎,稍稍放远了些看,笑道:“这笔迹像是先帝的,只是回锋力道不足,失了气势,玉玺印也真切……缎子嘛,的确是从龙袍上撕下来的,似乎是蜀锦哪,可哀家记得当年蜀中大旱,未曾供上蜀锦,先帝吩咐后妃诸臣当节俭用度,自己带头穿素锦,怎么会赐小张大人蜀锦诏书呢?”

    “是、是……”

    韵微已经慌了,略有些口吃:“这、这诏书的确先帝写下后赐给爷爷,后来爷爷交给臣女保管的,兴许是他记错了日子,此、此乃先帝于次年暗中赐下的。”

    “小丫头又扯谎。”

    何太妃掩唇轻笑:“老身年纪大了,记错了。当年蜀中并未大旱,宫嫔人人都被赐了蜀锦,先帝爷当时也穿着呢,小丫头,这到底是哪年的密诏?”

    “这、这……”

    韵微下意识望向她父亲,定了定神:“好像是三十年前行猎时所赐。”

    “是么。”

    何太妃随手将那封诏书扔在案桌上,对李昭笑道:“诏书、密旨可不能随意赐人的,用印皆有记档,哀家仿佛没听过这码子事儿。老身瞧这丫头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可见是因亲人相继过世,脑袋有些不正常了,一个糊涂可怜孩子,皇帝莫要与她计较。”

    “我不糊涂!”

    韵微急得扯着脖子大喊。

    何太妃摇头笑笑,眼里充满了怜悯:“按说大家闺秀,该十分得懂礼,可这丫头未得皇帝允准,屡屡尖刻地顶撞部阁大臣,更以下犯上冒犯哀家,连蜀锦到底是不是先帝龙袍上的都不清楚,可见这密诏来历不清,更可见这丫头当真是个糊涂的。”

    李昭重重地叹了口气,柔声问:“那依太妃,朕该如何处置张家这小姑娘?”

    “送去澄心观静修罢。”

    何太妃用帕子擦了下嘴角边的浮粉,笑道:“老身便赐她个道号,愿真,愿她以后好好修心,病痊愈后能讲真话,懂道理。”

    “甚好。”

    李昭莞尔浅笑,他歪在龙椅里,将翠玉扳指戴上大拇指,轻轻地转动,嘱咐胡马:“现在就把小真人送去罢。”

    听见这话,韵微大惊失色,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怔怔道:“怎么还能这样,密诏就是真的啊!”

    她立马爬到她父亲跟前,扯动张达齐的袖子,急得大哭:“爹,你快说两句啊。”

    也就在此时,胡马带着两个心腹太监走下去了,一左一右抓住了韵微的肩膀,连拖带拽地将韵微往出拉,小姑娘绣鞋都被拖掉了一只。

    韵微似乎反应过来雷霆已至,拼着全身的力气抓住肃王的下裳,尖声喊:“王爷,臣女爷爷刚才没了啊,求您救救臣女。”

    肃王一把将那两个小太监推开,由着韵微抱住他的小腿,轻轻抚摸孩子的头顶。

    他扭头看了眼地上蜷缩的那具尸体,侧脸上的老疤猛地动了两动,身子微微前倾,望向李昭,卖起了老脸,带了些许求:“陛下啊,小王的女儿泾阳县主家的幼子,正好年纪与韵微相仿,他们两人打小就认识,先前就说着要订亲……”

    何太妃直接打断肃王的话,淡漠道:“张姑娘身上有热孝,怕是无福做县主的儿媳,没得耽误了小公子。”

    说到这儿,何太妃给胡马使了个眼色。

    胡马会意,手紧紧捂住张韵微的嘴,强行将韵微的手从肃王腿上掰下来,把那娇弱的小姑娘硬生生给拖了出去……

    一时间,勤政殿又恢复了些许安静。

    饶是我离得远,也能闻见浓郁的血腥味,一股股一簇簇扑来,让人恶心。

    我不禁哑然,方才还大义凛然救父、挽救危局的厉害姑娘,只在顷刻间,就得了“疯病”,说得好听住在道观静修,说难听点,就是囚禁。

    我摇头叹了口气,接着往里瞧。

    这会儿,肃王双腿八叉开,立在张致庸尸首旁,他左右乱看,几次欲言又止,花白的头发越显凌乱,最终双臂无力的垂下,一言不发。

    此时,何太妃从四方扶手椅上起来,她抬手,隔空将要起身的李昭按下,笑着说:“皇帝别起来,坐着吧,老身就先下去了。”

    何太妃由郑落云搀扶着往外走,行到肃王跟前时,停下脚步。

    她垂眸看了眼张致庸的尸体,摇头叹了口气,转而望想肃王,眉梢轻挑,用帕子凌空打了下肃王,莞尔浅笑:“走罢大伯,如今早已不是高祖、先帝的年头了,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咱们都老了,回去逗弄小孙子玩儿罢。”

    肃王肩膀往后躲了下,仍不甘地看向李昭,语气又萎了几分:“陛下,素卿丫头……”

    李昭铁青着脸,直接打断肃王的话:“张氏暂囚于冷宫,过后发落。大伯走好,朕就不起身送您了。”

    ……

    此时闷雷阵阵,雨乎哧哧落了下来。

    我搓了下发凉的双臂,踮起脚尖往殿里看,素卿这会儿痴痴地盯着父亲的尸体瞧,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好似真疯了般,等抚鸾司的黄梅过来押她的时候,她仿佛忽然醒了,再次挑衅地瞪向李昭,甚至还飞了个媚眼过去,手抚了下松散的发髻,打开黄梅的手,潇洒地转身,妖妖乔乔地往外走。

    忽然我就愣住了,有那么瞬间,我居然佩服这女人可以撑到现在。

    倘若有一天我到了如此境地,将会是如何与李昭诀别?

    我忙转身,大步朝偏殿的正门行去。

    指尖触碰到铜环,凉意蔓延而上。遥想前年夏日,我被李昭偷偷带入偏殿,那时我见不得人,藏在殿里,而素卿是执掌六宫的太子妃,身穿华服、头戴珠冠,携着儿子来给李昭请安。

    如今呢?

    我隔着窗纱往外看,此时暴雨忽至,白花花的雨水如倾盆而下,正殿外立了二品以下的诸高官,其中就有四姐夫孙储心。

    羽林卫手执绣春刀,严防死守,何太妃和肃王各自坐了软轿,被侍卫抬着离开,很快就消失在雨帘中。

    此时,素卿从勤政殿里走出来了。

    她仍高昂着下巴,整了下衣襟,冷眼扫了圈那些高官。

    忽然,我瞧见另一边偏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从里头走出个十三上下的清秀少年,穿着素色锦袍,面色甚是苍白,瘦得一阵风能吹倒似的,居然是李璋!他不是去佛寺“忏悔祈福”去了么?怎会在此?他难不成将全部的事都看在眼里?

    我不禁头皮发紧,口舌干燥,心也快速咚咚跳了起来。

    李璋那张神似他父亲的小脸扭曲得厉害,手捂住口猛咳了通,冲到他母亲面前,胳膊抬起,指向殿里,厉声质问:“都是真的?啊?你真的做出那种肮脏事?”

    素卿显然有些慌乱了,但仍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鄙夷一笑:“怎么,你也要指责你娘?这么多年娘过什么日子,你难道不清楚?我有什么错!你这不孝子,居然嫌恶你亲娘!”

    虽说口里叱责儿子,可素卿还是抬手,想要帮她儿子整一下衣裳,谁知手却被李璋厌恶地打开。

    “你别碰我!”

    李璋如同只炸毛的小虎,用力推开素卿。

    他双目猩红,瞪着他母亲,眼泪如洪水般涌了出来。

    忽然,这孩子开始大口喘息,晕得站不稳,连退了数步,饶是如此,还不许他母亲碰他,他的呼吸开始短促,手像抽筋那样蜷成鸡爪,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璋儿!”

    素卿尖叫一声,忙跪下抱住儿子。

    她慌了,手一直摩挲李璋的胸口,抓住儿子痉挛住的手,轻轻往开揉、往开掰,同时还用力掐儿子的虎口,急得直哭,哀求:“对不住,是娘错了,娘不该激你,好儿子别生气,是娘惹璋儿生气了,全都是娘的错。”

    此时,抚鸾司的黄梅径直上前,从后面抓住素卿,生生将素卿从李璋身上拉走。

    “别,再等等。”

    素卿双手合十,凄厉地哀求:“求求你了,我儿他不舒服啊。”

    “带走!”

    黄梅冷着脸,直接将素卿扔给两个女卫军。

    素卿拼命挣扎,但无法挣脱,她被人拖入雨中,浑身瞬间被淋湿,可饶是如此,头依旧极力往后扭,看她儿子:“璋儿,你别这样啊,全都是娘的错。你以后遇事不能这么急啊,好不好孩子,娘求求你了……”

    我没再看下去。

    作为妍华、如意,我是深恨这贱妇的,可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我有点同情她。

    母亲素来无坚不摧,一身的刺,可惟遇到子女事,她甘愿低头认错,把自己贬低得一文不值。

    我闭眼深呼吸了口气,手覆上大肚子,转身朝小门那边走去。

    还像方才那样,我没让蔡居和云雀等人上前来,踮起脚尖往里看。

    这会儿,勤政殿真是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

    六部阁臣端坐在篾席圈椅上,各怀心事;

    张达齐失魂落魄地跪在他父亲身侧,鬓发早已被冷汗浸湿;

    而李昭呢?

    他歪在椅子里,沉默不语,死盯着张达齐瞧,忽然胳膊伸向案桌,指头将那方诏书勾起来,笑着问了句:

    “爱卿,你说这封密诏到底是真是假?是先帝亲笔之书,还是有人刻意伪造?”

    “这……”

    张达齐身子猛地一震,头越发低沉:“或许真,又……或许假。”

    “是么。”

    李昭笑容敛去,俊脸逐渐变冷,将那方诏书一点点揉成团,忽然用力抛到张达齐面前,没发火,莞尔浅笑:“你先把老首辅尸体带下去。”

    说到这儿,李昭扭头看向胡马,抬手动了下指头,淡漠道:“去把孙储心叫进来。”

    听见这话,我又紧张了起来,若没猜错,接下来应该开始廷议,决定该如何处置张家案。

    没一会儿,张达齐横抱着他父亲离殿,而我四姐夫孙御史躬身小跑着进来。

    大门吱呀呀地被关上,将外头的风雨阻隔。

    胡马支使着小太监,给各位高官敬上热茶、端上糕点,将地上的鲜血擦干净,又往金炉里倒入龙涎香粉。

    灰白的烟登时从镂空炉中飘了出来,逼退血腥,给朱红蟠龙柱裹上香气。

    李昭端起香茶,喝了口,他沉吟了片刻,道:“都议一议罢,该怎么处置张达齐。”

    众人一怔。

    梅濂放下茶盏,率先道:“启禀陛下,臣依旧认为,废后张氏设计不了如此周密的局,此事背后定有张达齐父子手笔,臣提议,立即以巫蛊罪将此事立案,刑部和羽林卫并查。”

    四姐夫孙储心沉声道:“臣附议。”

    此时,户部尚书姚瑞将吃进口里的玫瑰乳酥放下,手抹了把嘴,忙道:“不可不可,巫蛊案缺少重要罪证,梁元已死,废后拒不承认此事和张达齐有关。张家乃三朝大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中下层许多官员皆是其门生故吏,而他家豪族皇亲中亦有声望,若是贸然兴诏狱,陛下免不了被人非议陷害臣子。梅大人,之前赵元光案不就是这样?语焉不详,致使陛下英明被蒙了微尘。”

    “好端端你扯我作甚。”

    梅濂甩了甩袖子,白了眼姚瑞:“现在说的是张达齐,废后可是亲口承认十余年前有恩于梁元,那就说明梁元和张家有扯不清的关系。”

    “你这是诡辩!”

    姚瑞斜眼瞪向梅濂,讥诮道:“方才梅大人被张家那小姑娘好一番指责,人家说了,梁元还是胡马公公提拔进勤政殿的呢,公公是伺候陛下的,又与五皇子和元妃娘娘走得近,少不得最后还得胡乱攀扯上好人,梅大人你不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证据,要证据!”

    梅濂被气得脸红脖子粗,重重拍了下案桌:“那假诏书就是证据,张氏必是提前设想好了今日局面,所以才刻意教授一个黄毛丫头胡说八道,还胆大包天伪造先帝遗诏,这是族诛证据,只消把那小丫头片子和张达齐拷打一番……”

    “粗鄙!”

    兵部尚书海明路从鼻孔发出冷哼声,瓮声瓮气道:“刑不上大夫,如今皆无实证证明张达齐有参与,且当年先帝的的确确说过那番话,哼,怕是三十年前梅大人才刚生出来没多久,你刑部素来就是这般办案子的?”

    四姐夫孙储心坐直了身子,皱眉道:“海大人,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宗事显然是张氏有意保张达齐而为之的,瞧他们先后对皇子下手,压根就是冲着皇位去的,保不准还想谋害陛下。”

    兵部尚书海明路眉头拧成了疙瘩:“孙大人乃元妃姐夫,莫不是在帮亲?”

    四姐夫拳头锤了下案桌:“本官说的是实话。”

    “可是没证据啊。”

    兵部尚书海明路冲李昭抱拳,皱眉道:“陛下,臣不建议发巫蛊案,新朝初立,四海凋敝,史上巫蛊案素来牵连甚广,动辄刑动数千至万人,朝廷动荡,地方必然不安,地方乱,恐三王余孽卷土重来,如今还是该以恢复民生为上。”

    “你什么意思?”

    梅濂剜了眼兵部尚书:“难不成就放了这奸贼?你们之间什么关系,听闻海尚书过去与张氏走得挺近的。”

    “梅大人少攀扯本官。”

    兵部尚书怒道:“过去张致庸为首辅,本官自然要多接触,都是公事公办,本官也是说实情。倒是梅大人,为何执意发巫蛊案,你无证生案,岂不是坏了陛下名声?!”

    正在此时,工部尚书轻咳了声,小心翼翼道:“莫若……以秽乱后宫治张氏罪?左右张达齐承认杀了秦氏兄弟。”

    “不行啊!”

    户部尚书姚瑞连连摆手,担忧地看向李昭:“此事有损天子颜面,不可不可,况那张达齐口口声声说为了陛下而私下了结秦氏兄弟和罪后腹中子,占了个忠字。”

    说到这儿,姚瑞有看了眼首辅袁文清:“且大皇子无辜,若以此事发罪,少不得会损及大皇子,更会让皇室成为臣民口中茶余饭后的笑柄。”

    “臣附议。”

    兵部尚书抱拳,望向李昭,忧心忡忡:“老首辅当年到底一手扶持陛下,而今已然因教女不善撞死在勤政殿,臣实在担心,若是以秽乱后宫和混淆皇家血脉罪治了张达齐,陛下会落得个刻薄寡恩,容不下臣子的名声。”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就这么放过张达齐?”

    梅濂气得五窍生烟,两指点向姚瑞和海明路:“纵虎归山,必遭后患,便是为了大皇子的将来,都不能再让此人留存于世。若是实在没有罪名,那便也以教女不善,给他赐杯毒酒,左右他那女儿在勤政殿屡屡出言冒犯陛下,还涉嫌伪造诏书!”

    兵部尚书直接抓起块桃酥,朝梅濂掷过去,骂道:“你这是陷陛下于不义。梅大人气量怎么如此狭小,方才何太妃将张氏女送入道观,官家已然做出定论,如今再赐死,岂非让人说官家出尔反尔,同黄口小儿过不去。”

    “老匹夫,你竟敢打本官!”

    梅濂抓住茶盏,朝兵部尚书砸过去。

    忽然,上首传来李昭的呵斥:

    “行了!”

    李昭皱眉,扫了圈底下争论不休的大臣,手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忽然看向端坐着的袁文清,挑眉一笑,问:“首辅自打进殿后就一言未发,说说罢,朕该如何处置张达齐。”

    袁文清面色沉稳,他将手中的杯盏放下,转而面向李昭,恭敬道:“回陛下,臣以为谋害皇子案乃罪后张氏和罪妇林氏所为,此已有定论,再争执下去无意义。”

    “呵。”

    梅濂冷笑数声,阴阳怪气道:“首辅乃大皇子傅,莫不是要偏袒皇子舅舅?”

    “仁美!”

    李昭低喝了声,给梅濂使了个眼色。

    转而,他看向袁文清,笑道:“朕素来知道文清爱卿公正,不会因私偏帮,故而朕才将璋儿交给他教授。爱卿,你接着说。”

    “是。”

    袁文清再次见礼,沉声道:“巫蛊案缺少最直接证据梁元,秽乱后宫案不可发,惟有先帝诏书存疑,但诚如张达齐所说,先帝或赐,或未赐,左右老首辅亡,已不可查。故而臣以为,张达齐不应被赐死。”

    “这样啊。”

    李昭点点头,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但张达齐的确亲口承认杀死秦氏兄弟!”

    袁文清皱眉,正义凛然道:“不论是忠还是勇,杀人有罪,且他为大理寺卿,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李昭莞尔,舌尖轻舔了下唇,手背轻抚侧脸,笑着问:“依卿看,该如何处置。”

    袁文清打量李昭一丝一毫的动作,细思了片刻,沉声道:“臣同意诸位大人看法,天子颜面事关朝局,且秦氏兄弟早已身灭,死无对证。但张达齐的一双弟妹、妻房皆犯下重罪,长兄为父,妻为夫纲,他未能规劝教导家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天子仁厚,念其素日为官勤勉……臣提议,免张达齐大理寺卿官职,贬其去象州,为一州之通判,教化象州群山中被发左衽之民,以此赎罪。”

    听见这话,我登时怔住。

    如此贬官,其实和流放差不多,此生怕是不可能回中枢。

    在没有直接罪证的情况下,这个处置算是最合适的了,只是我也同意梅濂的看法,纵虎归山,必有后患。

    我不相信用阖族之力保住的男人会安安分分待在贫寒凄苦的不毛之地,哎,真是为难李昭了。

    我望向李昭。

    李昭显然有些不满这个提议,他起身,在原地拧了几圈,欲言又止,眼中时而杀气腾腾,时而又顾虑万千。

    最后,他返回到龙椅上,闭眼,长出了口气:“拟旨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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