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这病我治
从倒地昏迷到送医院全面检查,林芳身体并没受伤。这与她的年龄有关,正是身轻如燕、体能最好的年纪,何况她还是个练舞蹈的艺术生,对身体的掌控力高于常人。也正因为如此,不小心跌倒或撞在什么上,力道也比一般人跌倒或撞到什么要大很多。
“当时做了哪些检查?”我问。
“从头到脚,一遍遍查,做的ct,医生说那样插检查一遍,就算针尖大的病也看得出来,可就是查不出为啥不醒来。”林芳妈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沓纸。也不知的复印的病历还是检查单。
我并不想看,既然熟练应用这些高端检查的大医生们看了都是白看,找不出病因,没法对症下药,我又何必看。
“当时检查她身体了没?比如头部、脖颈、前胸后背有没有伤痕?”我继续问,这也是我找甘草来的主要原因。当然,半年前若有伤痕,也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没,好像没有。我们回家一看她睡在地上,叫不醒来,当时就叫了120,医生电话里只叫我们数她一分钟内的呼吸次数,让我们再别挪动。他们到了,好像就拿那个听筒,噢,听诊器,听了一会儿,就抬到救护车上了,去医院后就检查,全部检查,都在这里。”林芳妈说,林芳爸爸简单补充着。
突然倒地后呼吸心跳正常,人事不省,一般都是大脑受伤。急救的医生当然更熟知这点,做全身ct基本可以确定脑组织受伤部位及受伤程度,而当时的ct已排除这点。也就是说,这是一例利用西医最尖端的检查手段也检查不出病因的、无法诊治的患者。
也是,若不是这样,这位姑娘的父母不可能天寒地冻地追到葛家峡来,还真是西医的尽头是中医嘛,至于这对夫妇对中医抱多大的信心,我也懒得揣测。从他们急迫暴躁的态度来看,这半年来,应该跑了或咨询了不少大医院大医生吧。
“一切正常,就像是睡着了。”甘草仔细检查后,轻轻叹口气说,“就是这个,这个有点异常,你看——”甘草说着又一手按着林芳的脸颊,一手去翻她的眼皮。
就在甘草翻林芳的眼睑时,她的眼球轻微地转动了一下,似在挣脱摆布。
我和甘草对视一眼,当即决定了治疗方法。
“根儿,能治吗?这娃睡半年了!”我爸语意双关,我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担忧。
也是,这样一个大医院都没法诊治的病人,再说我们诊所并没有收住病人的条件,告知他他们治不了,请他们即时离开,合情合理,也是最稳妥的选择。
“就算能治,这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眼看要过年了!”我妈的话语里也是担忧。
“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能治,我在这附近租个房子,在这里过年都行!把药带回去也行!葛馆长,你发发善心,救人一命……好比……好比造……”林芳的妈眼泪说来就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姐,你就不要急,不要乱吵!”他们一起的那个说。
2
“爸,你有备用的银针吗?给我用一下。”我给我爸一个放心的眼神,问他。
“有!有!年初进了些一次性银针,我用着不顺手,大多还放着。”我爸说着弯腰,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盒还没拆封的银针。
甘草马上接了过去,她拿过酒精棉签,先擦拭外包装,又仔细用酒精棉签擦拭了自己的双手。打开包装,取出针来,仔细察看,试了试弹性,转身给我说,还需要一根长点的,比这个长两倍。
“噢,这么长啊,我这里只有两种规格的,你看看这个。”我爸又拿出一包,确实比原来的那个长了点,但也只是长了一半。
“必须要用那么长的吗?”林芳爸爸一听我们准备医治,顿时整个人看起来高了一大截,有了精神,就像他的魂儿回到他身上似的。也是,林芳的魂儿这也是出游了。
“必须的,短的够不到穴位,不起作用。”甘草接着说。
甘草的本科专业是中医临床,研究生是针灸学,她的硕士论文就是针灸治疗危重疑难杂症方面的。但是呢,哎,说来也是惭愧,甘草在中医馆管理的熏蒸,也就是以灸为主,因为在她到上班之前,已有针灸科,若要从事针灸,就得去其他科室。
有些人说治病要看医缘,看来这话确实有点道理。哎,这缺的长针又咋办?
“大夫,哪里有卖?我给你去买!”旁边那位患者舅舅问。
“县药械公司不知有没有?算了,我家里有一套,就是不好取。要不这样,你们先回去,过完年,我们上班后,你们直接到医院里来。”甘草说。
“扑通!”林芳的母亲一声不吭,h直接跪倒在地。
“你家在哪?很远吗?我弟弟开车送你去取!”女人说。
甘草看了看我,我看看表,说:“我岳父家在县城旁边,这一去一回,得两个小时,回来天早黑透了。这样,我们一起走,你们在县城找个地方先安顿好,我们取了针,到你们住的地方去。”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同意了。甘草和那位妈妈互留了电话,我和甘草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一起出发了。
3
我开车在前带路,他们紧跟其后。快到县城时,在通往甘草家的一个岔路口停靠一边,挥手让他们去县城。谁知他们不但停了车,还从车里跑出来,说看这样行不行,既然已经到县城了,索性就住到中医院,请我务必到医院来给他们治疗。
“不为别的,就是住医院咱心里都踏实点,葛馆长,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定要重谢……”林芳爸爸说着,把一个信封扔到车窗里。
“你这是啥?回来!”我拿起信封一看,里面大约装了两三千元,这年头,能随身带着这么多现金的,也不多见了。
“就是点心意,我姑娘若能醒,您是她再生父母!这不算啥,就算是一点误工费,噢,假期补助!”那人说着跑回自己的车,砰一声关了车门开车就走。
这大路口,车水马龙的,也不是可以多纠缠的地方。我和甘草继续往甘家咀赶去。哎,这才想起我们昨天才从甘家咀回来,岳母要我们大年初二回去。她老人家这样说是不是有讲究?刚要和甘草商量,却见甘草已拨通了电话:
“对,是我!你们去挂中医内科的号,这样就会住进中医馆。先按正常程序走,若医院不收的话,再电话联系。”甘草的普通话真好听。
“我建议,等咱有娃了,咱在家里就用普通话,让娃从小说普通话,洋气!”我婉转拍马屁。
“那倒不必,幼儿园、学校,有的是学普通话的机会。哎,我建议,等咱有了娃,咱在家里用古文,上午用古文,下午用英文,咱娃从小不就博古通今,学贯中西啦?”甘草一本正经的说。
这一打扰,我就忘了要给甘草真正的提醒,眼看甘家咀就在眼前,才放慢车速,跟她说了刚才的顾虑。
“要不,让甘田拿出来吧,是不是有讲究?”
“也好!“甘草说着就给她弟弟电话,说在某某房某某桌子的第几个抽屉里,有葛什么样的盒子,打开看是不是有包什么形状的针,是她的针灸针,给她拿到村口,她有急用,马上到。
“姐,别挂电话,我这就到你屋子里,写字台,左边第一个抽屉,啊呀,东西真多。啥颜色的盒子?黄的,蓝色?只有两个盒子,我看这个像,你等等……”听到电话被放到桌上的声音。
“啊,姐,找到了!一包奇形怪状的针!”甘田大喜过望。
“赶紧往村口走……”甘草话没说完,那边已挂了电话。
我发动车子,也慢慢朝村口驶去。到了村口,还没见甘田出来。我慢慢调转车头,把车停路边,打开车门,就看见甘田和岳父岳母都出来了。
“甘草,你看,赶紧出来!”我给车里的甘草说一声,赶紧满脸堆笑地向岳父母们迎过去。
“甘草呢?要针着咋?啥事这么急?”岳母把一串问题远远地抛了过来。
“在呢,有紧急病人要用。”甘草在我身后道。
“你俩不是正在假期里嘛,哪来的病人?”
看来不向岳母老人家汇报清楚是不行的,我就把林芳一家如何找到葛家峡,如何软软硬硬的非要我给他们孩子看看不可,又说我和甘草恰好学过这种病的中医特殊疗法,所以来取这针。
“你俩能治,外边的大医院还不能治?”这一通解释,似乎没让岳母放心,更增加了她的担忧。
岳母的这话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一想又觉得很在理,说得我哑口无言。我挠挠脖颈,尴尬地笑笑,站在甘草身后。据说夫妻之间需要一个磨合期,我和甘草好像没有这个环节或阶段,一切都好。这个磨合期看来设在我和岳父母之间,还是请熟悉情况他们的甘草来应对吧。
“爸,妈,看你们紧张得怪嘛!你难道不知道医生是干嘛的?别说在假期,有危急病人要上班,就算饭吃到一半,那也得先去救人!再说了,你听听,我妈这是公然的、当面质疑她女儿女婿的医术,难道外边大医院治不了的病我们铁定就不能治?治病那是要看缘分的。嘿嘿!我知道你们是替我们操心!放心!我们自有分寸,自有把握!”甘草笑嘻嘻说。
啧啧啧,甘草这气魄,这口才!我崇拜地看着甘草,脸上尴尬的笑容自然过渡到骄傲的开心笑容。
岳父母脸上也都展现出一丝笑意来。
“没说打个电话让你弟给你送过去,那就不磨叽了,赶紧忙着去!”
岳父一挥手,我和甘草赶紧钻进车里,直奔中医馆。
“葛馆长,来了个病人,外地的,说是……”快到县城室,科室值班的大夫打来电话。
“对对,收住!我和甘草马上到!应该算神经科吧,反正我负责治疗。”不等同事介绍完情况,我截住他的话。
4
“林芳要醒来,得五法齐上:针、灸、药、吹、熏。”从停车场到中医馆的那段不长不短的路上,我和甘草口头商定治疗方案。
“先针后灸,若有效,五天能见效果。”甘草声音很低,声音里是一贯的坚定和自信,但她脸色凝重,好像这些话是被逼迫说出的。
不但我看着甘草处于这样奇特的矛盾中,我自己也深感这样。突然觉醒的或者说突然顿悟的一些高深医术,对于我和甘草来说,就像被人突然扶上了日行千里的神驹,重任在身,只能勇往直前,但本能的畏惧还会实时袭来。
我和甘草先去病房,看了看安睡在病床上的林芳,再次做了四诊。留林芳舅舅照看病人,带林芳父母进了我的办公室,值班的医生也跟了进来。
我一口气开了五服药,又开了甘草需要的艾绒等熏蒸药物。不等药取来,又进了病房。
“温度有点低,去熏蒸室拿两只磁疗灯来。”甘草吩咐护士,她把玩着灸盒,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病房的人说,“姑娘妈妈留下,其他人得回避,十五分钟后可以进来。”
我带头往外走,回头跟林芳爸爸说,让他把药送煎药室后,来我办公室。林芳爸爸答应着,提着一大包药,一边看墙上的指示,一边快步走了。他这个状态,和在葛家峡第一次看到他时,简直年轻了一二十岁。
希望!希望!这甚至比结果更重要。
我看病房里是人都出来了,倒步急着离开,我走到病房门口,轻轻关上病房门,甘草扭头看是我,轻轻一笑。我想了想,又拉开了点,虚掩上门。不是不放心甘草,是我实在好奇。我和甘草这样配合治疗病人,在清醒着的时候,应该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西安羊肉泡馍店,但那相比这个就太简单了。
而在那浩淼的时空中,在那不知是多维时空还是在先祖指引下的千年历练……我和甘草早已无数次救治着人世间几乎所有的疑难杂症。
但是,若只是一场无头无尾的梦呢,只因为我们在钻研中医的道路上太过用力而导致的心梦呢?
“第一步,针刺五会。”想到这里,我凝神屏息,轻轻说道。
“百会、胸会、听会、气会、臑会,依序施针一吸。”甘草平缓轻柔的声音立即从门内传出。
我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这才想起给林芳爸爸的话,赶紧朝我的办公室快步走过去。
“这五服药一天一服,早晚各一次。晚上服药不宜过早,得等针灸完毕后。”我说,然后掏出那个信封,用严厉地目光望着他,“你以为我和我妻子在新婚假期,来给你孩子治病,就为你的红包吗?你把这个拿走。等孩子好了,明年过年时你带她来给我们拜年吧。拿上,走!针灸马上结束了!”
5
我们在病房外等了一会儿,甘草轻轻推开门,示意我们进去。
“艾灸的方法,教给她妈妈了,主要是不要烫着,也不能离太远,太远没效果。”
我仔细一看,原来甘草已经在女孩面颈部、手臂等部位已圈出了针灸的穴位及循环方向。她用的是巡经悬灸法,从承泣穴经四白穴、顴髎穴、迎香穴……
“我们明天这个时辰再来,有事问值班大夫,也可以电话。”我叮嘱完拉起甘草就走。
不管是我和甘草这对新婚的同事,还是从外地来的沉睡的姑娘,都很引人注意。虽然是年底,为数很少的住院病人家属,还是三三两两的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
天已经黑了,幸亏下班时间,同事并不多,我给值班的大夫交待了几句,就准备驾车回葛家峡。
“哎,给看病了吗?天黑了,别赶夜路了,你俩在县里下馆子去,吃好点啊!吃了就回你们那个小楼上去。”我妈的电话恰到好处地打来。
甘草轻声喊:“咱妈万岁!”
“万岁,万万岁!”我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