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葛家峡考古(三)
1
西安才三天,世间已千年。我和甘草背着扛着大小箱包,从西安乘高铁搬运到秦安,找到停车场我的宝骏时,感觉才有些真实,才觉得我和甘草真是从葛家峡出来,游历一回,这就要回去了。
我们驾着宝骏,抵达葛家峡时,太阳把最后一抹余晖涂抹在村对面的山头上。远远看到葛先生张同志在小广场翘首以望,看到我们的车,都急急忙忙迎上来。
哎,这两位老人家,小孩似的,他们迎这么远,我到底是停车捎上他们呢,还是……
“往前开,往前开!”我刚要停车,看见爸一边说,一边打手势。
我只好继续缓缓往前开,随即听到车后传来鞭炮声。
“嘿嘿,鸣炮欢迎,最高礼仪!”我自豪地跟甘草说。
“嘻嘻,为啥要在后头放?这就是传说中的马后炮?现在的人不都是以车代马嘛。”甘草说。
“呃……”我还真没听出甘草这话的褒贬。
停好车,我和甘草才要搬运行李,葛先生、张同志已经过来了。他们一人扛着背着抱着提着大包小包,像两座小山似的进了院子。我和甘草车前车后又找了回,确实没有什么需要我们拿的了,就甩着胳膊回了家。
满院子飘着张同志酸汤臊子面的香味,我和甘草迫不及待地简单洗了洗,就去厨房探查一番。
“刚好,整筷子,端下菜!”我妈的吩咐从腾腾的热气中发出来。
我定睛一看,果然看见案板上摆着装好的两碟菜,一个腌白菜,一个炒辣子莲花白。我数了四双筷子,端了菜往正屋走。再要返回端饭时,甘草已端了一盘四碗饭,小心翼翼走来。
我刚走到厨房门口,我妈就把两碗饭递给我:“你和草儿赶紧趁热吃!”
“你呢?”我问,若是以往,我可不会这样问。我妈她老人家想干啥就干啥,根本用不着我过问。今儿不一样了,人家当婆婆了。
“我也赶紧吃啊!这长面就要趁热,热乎乎地吃!”我妈转身又端了两碗出来。
甘草也提了盘子,从正屋走过来:“我来,妈!”
我妈就把两碗饭递给她,自己提了盘子转身进了厨房。我和甘草一前一后端了饭进了正屋,我爸手里捉着筷子,正眼巴巴看着我们。
“来,赶紧,都端碗!”葛先生一声令下,我们都开始捞面。
啊,汤鲜香,面柔滑,下菜爽口,一吃就停不住嘴。
2
第二天,我和甘草去甘家咀,吃了午饭,甘草父母就打发我们回葛家峡。
“明天就二十三了,小年,要过年了!正月初二是回门的日子,早早来啊!”岳母把这话说了三遍,直到我们车子启动,我们挥手出发时,她还喊了句“记着啊!”
“我妈今儿咋了,唠里唠叨的,打发我们回去,倒毫不含糊,说走就走。”甘草拧着眉毛说。
“让我们正月初二早早回去,回门!”我说,“哎,回门有啥讲究?这个老人家倒没叮嘱,要不你赶紧打电话问问,咱早做准备。”
“不管!让我们正月初二早早回去,意思就是今天早早回!离正月初二还有整整十天呢,不说有啥讲究就是没讲究,咱回去拜个年就好了!”甘草说。
听听甘草这酸不溜秋的话,看看甘草那难得的受了伤的小表情,我心里暗暗发笑。都说天下最难处的关系是婆媳关系,最贴心的莫过于母女。看来并不是绝对的,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现象。有些母女之间因为沟通少或因为过于亲昵而不注意对方的感受,倒会结下心结;而婆媳之间因为互相尊重,双方互相避让,倒少了很多矛盾,多了理解和温暖。
3
一路闲话,回到葛家峡时,我爸我妈正在诊所忙活。诊所里坐着好几个就诊的人。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
“回来啦?这儿人挤的,草儿你从大门进去,干净!”我妈一见甘草,脸就笑成了一朵花,她口气随之一变,看着我说,“根根子,你来得正好,赶紧帮忙来!”
“儿子媳妇?”有人搭话问,“天爷爷,哪哒这么俊的人来!”
“俊算啥?人家儿子可是中医馆长,找人家看病得走后门!”这位搭话的大约是村里人,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好像有些面熟,但实在没印象。
“可今儿能给曹几个看看不?多收钱也成!”另外几个一听,跟着嚷起来,站起来往我这边挤。
“哎!葛先生看得好,请葛先生看!我是葛先生徒弟!”我赶紧说,“妈,帮啥忙?熬药吗?我还是回去吧,不给你添乱了!”
不等我妈答应,我转身就出了诊所,从另一侧的大门进到院子。诊所的后门就开在我家院内,平时我们出进都走诊所。我和甘草结婚前两天,我爸妈才给诊所挂了锁,敞开大门。大约也是最近忙,诊所开的时间少,积攒了患者,小小的诊所竟有些水泄不通的意思。
不管人如何多,我爸的诊所那得我爸说了算,无论如何,咱不能抢老爸的患者。
4
我站在院子里扫了扫身上的土,洗了手,进屋,看见甘草抱着双膝,坐在炉子前发呆。
“咋啦?累了的话上炕,躺一会儿。”我顺手给她松了松肩。
“哎,别走,多捏会儿!”甘草扯住我的衣襟。
“嗨,一捏就上瘾啊!”我摸索着穴位,回忆着穴位口诀,“完骨耳后骨突寻,入发四分下缘平,上耳入发一寸五,角孙之上对率谷。斜下三分天冲入,环耳周行连完骨。上下两穴三分数,头窍阴上浮白处。角孙寸前曲鬓出,头维寸下颔厌主。再将两穴三分数,下应悬厘上悬颅。”
甘草注意地感受着,并不答话。我的手指开始下移,隔着内衣继续摸索穴位:
“外邻三寸内寸五,太阳背脉齐中督。第一节上大椎孤,节下陶道平大抒 。
三节之下寻身柱,内挟肺俞外魄户。五节之下定神道,神堂之内起心俞 。
附分风门二节入,四节膏肓厥阴窟。六节之下灵台驻,督俞噫嘻等分度。
七节至阳齐胛下,外立膈关内膈俞。九节之旁定肝俞,筋缩之外魂门出 。
胆俞阳纲十节布,内有中枢立中督。十一节下脊中应,旁开脾俞意舍定 。
十二节下胃俞排,旁行寸半胃仓开。十三节下问悬枢,外启肓门三焦出。”
“轻点,轻点,有点疼!”按到腰臀部时,甘草有些抗拒地扭着身子。
“哪里疼?疼的话说明有於堵,我给你揉揉就好了。”我赶紧问,按摩推拿是在大学里学的,工作以后,由于科室功能划分有别,我比较注意地不去用,除了有些特殊病情需要,点压穴位,以促进疗效。伸手一试,功夫似乎都还在,还比我以为的要学得广博、精深。
“真是奇怪!”甘草答非所问,声音像梦呓一般,“你觉得呢?”
“有啥好奇怪的!经络看不见但摸得着,西医的生理解剖学解释不了的不一定不存在,只能说西医的科学还很落后,还解释不了中医达到的高度。”按着甘草的腰背,我竟然也有点昏昏欲睡的意思,“就像,就像古人解释不了飞机为啥会飞上天,解释不了电灯为啥能按人的意志亮或不亮……”
“夫君,何出此言?”甘草咕哝一声,我想了想,才明白她的意思。
是有点奇怪啊,甘草突然飙文言了?更奇怪的,是我竟然觉得很熟悉,很亲切。甘草的这话,像一根滋滋冒着火花的捻子,一直往我脑子里烧,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正在被迅速的唤醒……第一次,似乎是在咸阳机场旁的那个小酒店里,当时以为是劳累和共同的经历共同的环境导致我们做了共同的梦。第二次是在西安的羊肉泡馆里,大白天的,众目睽睽。
今天,这 第三回。确实有点奇怪。
“鲍姑?!”我放空大脑,处在半梦半醒间,跟着感觉试探着叫出这个名字。
“奇了怪了!”甘草推开我,从火炉边站起来,转身朝着我,“鲍姑是谁?”
“是……是……传说中的麻姑,神灸麻姑,葛仙翁夫人……”我喃喃地回答。
“你好端端叫人家仙姑名字干嘛?我为什么会梦见有人这样叫我?……”甘草一连提出一串疑问。
“真是奇怪!总会弄明白的。”我很没底气地说。
“总会弄明白的?这就开始吧!”甘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