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迎亲前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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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前的一天,从早晨起来,我爸葛先生显得有点焦躁。
作为一名中医世家传人,葛先生全身心投入于岐黄之术,心态平稳,情绪稳定。虽说迎娶儿媳妇,帮儿子完成成家大计,责任重大。但承担的压力总没我这个主角大吧,他情绪表现得这样波澜起伏,应该和精神、心理因素不大,多半是最近太忙,精力不够,身体吃不消的表现。不管是儿子面对父亲,还是同为大夫,我觉得直接说出关心的体贴的话,总难顾全葛先生的面子。
对葛先生的焦躁置若罔闻?那我也做不到。消除焦虑的方法很多,最简单最有效的,应该是穴位调理吧。说干就干,我右手按住自己的内关穴,一边轻轻按压,一边皱了眉头,“咦呀”有声。
“咋啦?手腕咋啦?”果然成功引起葛先生注意。
“爸,你看看,我这内关穴的感觉,今儿好像不太对!”我赶紧朝我爸凑过去,攥住他的手腕,“爸,攥紧拳头,这是内关吧,来我试试你的!”
“试啥?”葛先生有些紧张地看着我,我爸任由我摆弄他的左手,右手反手来摸我的手腕,“我不信你一个堂堂中医馆长,取不准内关穴?”
“啊!姜还是老的辣,老爸你这手指才一模,这就啥都好了,心情格外舒畅,看啥啥顺眼,想啥啥顺心!爸,你感觉呢?”我赶紧一本正经地说感受。
“我?啥感觉?”我爸反问。
“问你感觉我,我按你的内关,也这么一阵子了!就说嘛,取穴点穴,还是你老人家炉火纯青。还没感觉?”我继续说,“要不,再按按膻中?”
“嘿嘿,你个家伙!绕这么远骂我,嫌我给你板脸了?”我爸一把推开我,“等这阵子忙过,你还是给我揉揉劳宫吧。”
劳宫?劳宫穴在手掌心,具有醒神安神、疏肝健胃的作用,常常揉按可消除心悸、口臭等。哎,我爸这人话不多,但一句顶好多句。他让我给他揉手掌心,可能包含的意思就多了。我看他情绪好转,也不再纠缠,嘿嘿笑着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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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先生果真有意无意地按着自己的手心,一边屋里屋外、院里院外走了个来回,把迎亲要带的礼物又整理了一遍,用欲言又止的目光看一眼张同志,又看一眼我。
他老人家终于开了口:“根根子,我看咱少礼数着呢,我看咱还是给弄全,着人提出来就迟了,想补也补不上了……”
张同志一听就急了,几步跨到上房屋里,一边拨拉摆了一炕的各种盒子、袋子,一遍念叨:“一双、两双……六双,一幅十二个大馍馍;一、二、三……十二,十二个封子也合适,烟酒糖茶,四红四喜,都在。大的小的红包也都包上了,根根子记得装上就行!菜水钱也备上了,还缺啥,不缺啥了呀!”
“看着这么一堆,不少了呀!”我也赶紧说。
“这又不看堆得多不多!礼数,礼数,要有哈数!”葛先生竟然还想让我们继续猜哑谜。
“爸,你看这满满一炕,多得很了!我结婚时他们家就没拿啥,你还不是一样把我给人家了!”我姐从昨天就回来了,也不管我姐夫听了啥感觉。
“那不一样!各人是各人的礼,咱家娶媳妇儿就要按咱家的礼数来!”葛先生一脸倔强。
“哼,我才算看清了,你们觉得我书没根根子念得多,没你儿媳妇念得多,没资格谈礼数呗!”按惯例,我姐一胡搅蛮缠,我爸肯定要放弃所有原则。
“咳,你胡说啥呀,有些事女方家不能开口,开口就是礼数不到。我的意思是,意思是,结婚讲究三书六礼,婚书、聘书都送过了,就缺个迎书。”葛先生说。
“银书,就是用银子打一本书吗?”我姐问。
“啥呀,你是晓不得呢,订亲时写了聘书,还几时专门派你弟给送过婚书,就是一张红纸,红纸黑字,写的是古话,我一句也没记下。”我妈说,我妈说的都对,她接着说,“这有啥难的,虚头巴脑的!根根子,爹想送就找张红纸,让他老人家写!”
我打开手机一搜索,果然发现传统婚礼的第一个讲究就是“六礼三书”。再往下一看,这讲究就多了,不但要三书六礼,还必须在下午迎娶,这也正是“婚”字的来历。
“哈哈,爸,你老人家的心意好得很,可差不多就行,要按老传统,这六礼也还没做到,这可咋补?比如第一条就是请媒人去甘草家问八字……”
“这个窝爷得很,请了,问了,咋?我给你操心还不够,还要事事向你早请示晚汇报的?”
我爸看来比我还紧张,他老人家一紧张,脾气就有点倔有点暴躁。
“哦哦,有劳父亲大人!我的意思不是说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些不好,就是现在的情形和过去大不一样,有些该变的还是要变,比如古时候男女结婚前面都不见,婚后也不能经常回娘家,没这些礼数做保障,双方心里可能都没底。我和甘草天天一起工作,想走过场也不行。再说了,这书那书的,还不相当于现在的结婚证,国家发的印着钢印的结婚证,还抵不上这书那书的?”我一口气说了出来。
葛先生“噢噢啊啊”着,脸上渐渐泛起了笑容。
“爸,你刚才说的啥书,你要写就写,反正不嫌多,小事一桩,不要因这点事影响您荣升公公的好心情。”我也见好就收,赶紧后退半里。
“不写了,不写了!写也要请别人来写,我给你们写成啥体统?”葛先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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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举办婚礼这件事,我和甘草的想法比较简单,就是举行一个简单的、能标志我们小家庭组建的仪式就好,能把一个月婚假留给我们多一点。不要让双方家长太劳累,花费太大。可父母心里到底怎么想?是不是在为儿子操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才是他们人生的巅峰?从小到大,我看过的很多婚礼,确实像是男方父母的一个秀场,秀财力秀人脉,而新郎新娘是他们向亲朋好友展示的最大一张牌。
我不想让葛先生张同志为我的婚礼太操劳太破费,但是,但是,若他们心底其实希望通过我的婚礼,展示他们这半辈子以来积累的物质和精神财富呢?
这样反复考虑、来回拉扯的结果是,我们的婚礼在传统而隆重和现代而简单之间摇摆着。也就是,只要我爸妈坚持的, 就按他们的做。我爸妈不提出特别要求的,就尽量简洁省事。
我和甘草婚礼预算的最大一笔支出,是我们蜜月旅行的费用,其次是婚礼车队的费用。甘草这样的新娘子,用传说中的八抬大轿,从甘家咀抬到葛家峡最合适。我爸妈觉得能和八抬大轿的效果相比且能办到的,是十辆披红挂彩的车队,十全十美嘛。至于大办三天的想法,虽然很美,但是也不怎么现实。除了因为我和甘草准备出游外,寒冬腊月的,即使天气晴和,在院子里摆流水席,客人冷不冷的,那菜一出锅可就都凉了。第二天招待庄家的这一环完全省略,第三天需要“认”的亲房,全部挪到第一天,又热闹又紧凑。
“亲房”,也就是向上数四代,同一高祖的五代之内的本家,也就三十多家。其中我的几个叔叔伯伯家全家出动,其他的一家来一人,也就五六十人。几个屋子里各安一席,大点的两个房子炕上炕下各安一桌,室内基本都能安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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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二这天一大早,全家人不到六点就起床了。我妈和我姐钻进厨房做早饭,我爸和我姐夫贴喜联,就我我和娃小外甥没什么事儿。我进屋看了看,外甥睡得正熟,拨拨他的小鼻子,他拿拳头揉了揉,继续呼呼大睡。
我姐从窗外经过,看见我逗弄她儿子,跟我妈告状:“妈,你看根根子,马上要去接新娘子了,大家忙得脚不沾地,他倒闲,惹猫逗狗!”
我顺手接过我姐端着的一篮子馒头,跟着她走进热气腾腾的厨房。
“根根子,你赶紧把……把……”我妈赶紧接过篮子,一边把前几蒸好的馒头一个个往蒸笼里摆,一边立马接着我姐的话,准备给我派个活儿。
派啥活儿呢?哪还轮得着我动手的嘛。
“菜好了?我端上房里去。”等不来我妈派活,我自告奋勇。
“你赶紧去上房里去,看劳客都来了招呼着。这里没你做的活儿,一会儿你几个嫂子过来帮厨。”我妈手里忙,眼睛更忙,看我一眼,又看一眼,满眼都是笑。
我才拿起火钳,要给各屋的炉子添上炭,我妈的声音就追了过来:“根根子!你去看炉子去,看根根子沾一手的黑炭,人前一伸手,满把的黑指甲!”
“根子,放下,炉子放下我看,你把你头发再弄一下,要梳得整整齐齐的。哎,还要明,要明光闪闪。你问你姐,是要把渗发油啥的抹上。”我爸的话跟着我妈的话追了过来。
“爸,现在谁还用渗发油?那叫摩斯,定型的!我早准备好了,专门给根根子准备的。他就是不用!你老人家一发话,我这就非要露一手不可了!”我姐的话音未落,就腾腾腾地进了我的屋。
她姐轻轻一拉,把我按到炕边的凳子上,夺过我手里的火钳子,扔碳桶里,双手捧起我的脸,不认识似的打量着我:“我早看不惯了!今天必须简单化妆下,这不是给你面子,是给咱爸妈的面子!等会儿你们去接亲了,我还要给爸妈画,有粉要擦到脸上,懂不?”
我笑呵呵地,假装镇定地答应着。等我姐转身去取家当,我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刚好看见大伯和大哥进来了,赶紧招呼他们进屋暖着,马上吃早餐。
“忙你的去,不用管我们。”大伯的笑脸比炉子的火还要红润温暖,“根儿,你今儿要穿精神,还要穿暖和,里面这身是毛料西服?好,好得很!外面套的啥?有长呢子么?就像毛主席会见外宾时穿的那种青呢子,又暖和又有气派!”
“爹,你一哈不要失笑人了,现在都流行羽绒服,又轻巧又暖和,外面薄薄一层,看着也不潇洒!”不等我回答,堂哥已经否决了大伯的提议。
“大爸爸,你看根根子这脸这头,是不是应该好好儿弄一下?”我姐抓住我大伯,继续告状。
“给弄得好好儿的,你都细细看,根根子鼻子是鼻子,眼是眼,长得比个明星还俊,就是没好好儿收拾!”大伯严肃地打量着我,想也不想就站在我姐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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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亮时,亲房们都来了,几个婶婶、嫂子一来就把我妈推出厨房,这闲下来的两人就专门对付我,我妈连拽带拉,把我挡在了用大红绸花高悬了大圆镜的新房里,我姐打开她大大的化妆包,用奇形怪状的工具,把各种各样的软的散的东西往我脸上、头上抹。
见挣脱不过,我决定改变策略,完全配合,只等她们快点弄完,我三两下洗了就是。
“好了!我看好了,你看呢,妈?”我姐自豪的欣赏着她的手艺。
“嗯嗯,这下才对了嘛!”我妈说着放开了我。
“啊,等一下!”我如蒙大赦,刚要起身夺门而去,我妈听我姐一声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把我按回椅子上。
“你自己看看,看那里哪里要再弄弄?”我姐把摆在桌面的一面大圆镜举到我眼前。
“这是……”我我看着镜中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努力回忆。啊,这不是中央电视台的小尼嘛。幸亏我把这话没说出口,我冲镜中的“小尼”龇牙一笑,又觉得“他”有点像那个电视剧中的男主角。
“哼哼,这下相信你姐的手艺了吧!”
“嘿嘿,信,一直信!”我说。
“你姐的手艺就是好!我养的娃,个个有手艺,个个俊!”我妈这回难得的一碗水端平,顺带着我把我也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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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餐,婚礼公司的车队也如约而至。在大伯的指挥下,哪些包装哪个车,由谁提着进门,迎娶新人后,谁坐哪辆车,谁照顾哪些亲戚……一一做了安排。
九点整,堂弟在头车前点燃一挂鞭炮后,大伯一挥手,我们迎亲的一行九人,各自钻进指定的车辆,十辆披红挂彩的小轿车,在金色的朝霞中,沿着洁净的柏油马路,朝甘家咀浩浩荡荡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