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情志致病
“认得！认！”我直勾勾瞅着甘草，顺着她的话随口应答，脑子里努力翻找记忆，“啊，夹板！高分子夹板！” 终于克服短暂性失忆，猛然想起了老爹老娘交代的事，关键词冲口而出。
“啊？！”
“哈！你把甘大夫叫啥？”
“咳！”
除了甘草，几位同事一脸愕然，冲着我继续发难。
“不是，甘大夫给我老爹垫付的药费、高分子夹板钱。哎，多少钱，我这就转你。”我说着赶紧掏出手机，急急忙忙要给甘草转账。
“行，那就再住两天，不过药肯定得减下来。”甘草头也不回，盯着电脑屏幕劈里啪啦一边跟病人家属说话一边打字。唉，她好像压根没听到我的话。她对面的病人也赶紧收回好奇的目光，专心致志听医嘱。
“哈，这瓜越挖越大，甘大夫几时连令尊大人的药费都管上了？”
“这个必须老实交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葛主任，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佩服，佩服！”
唉，中医内二科的同事除主任外，年龄都和我差不多，开起玩笑来有时真没轻没重。三十六计走为上，我嘴里胡乱应付着，在一片笑声中落荒而逃。从这天起，我时不时心慌气短，面色潮红，丢三落四，健忘。这症状，肯定是心脏有点问题。
“心主血脉，藏神明。 心气亏虚，不能鼓动血脉，亦不能养神，故见心悸、气短、多汗，劳则加重，神疲体倦，舌淡，脉虚无力。”我一边反手自己给自己把脉，一边背诵着不知哪来的几句话。不对，神不疲体不倦，脉动有力，脉象没麻达。可还是心慌，头脑也有一点点的乱。我拿起手机调出手机的镜子功能，伸出舌头左看右看，舌象好像正常，又好像有点白淡。吃饭也没有胃口，不过为了正常的能量需求，咱总是按时按量吃饭。这种心慌、食不知味的感觉可真不好受，都影响到工作了。这可是大事。自己的斧头镶不了自己的把，思来想去，我偷偷去做了个心电图，没问题，一切正常。同事指着那些优美流畅的曲线图，给我解释了心电图正常而自感不适的几种可能。同事一边说，我一边自我对照，同事话音未落，这边已一一排除。
从心电图室出来，深深呼吸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顿觉神清气爽，若人体是架机器的话，那此刻正是各个部件运行良好协同作战的最佳状态，上天揽月下海捉鳖确实不是难事。
那么，这些天来的心慌气短，难道真是神经官能症？咳，神经官能症按传统中医观点，应属于脏燥症，内伤虚症，精血不能营养五脏，阴阳失衡，虚火妄动，上扰心神，心肝火旺，从而情智失控，神情恍惚。内伤？好像没有吧，一天天的“端出端进”，每天都是住院部到公寓楼，连一根毫毛都没受过伤，何来内伤？情志受伤，郁积于内而治病？现代社会这个治病的几率很大，我也很有可能得，但肯定不是当下。当下，名医的桂冠莫名其妙掉到自己头上，病人盲目的热情追捧，同事的艳羡和爱护……咱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不盲目膨胀就已不错，何来郁郁不得志内积于心？来自身边人的打压？经常打压我的好像只有葛先生和张同志，但是，与其说那是打压，不如说是搔痒痒或按摩。用我经常回应他们的打压的话来说，是“我知错，下次还错。”说实话，有几天听不到我爸妈的唠叨，我就觉得生活里少了点什么，就像吃饭少了点盐。
总之，这场心慌气短耳红面赤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无迹可寻。从我目前的医学水平来看，只能暂时成为一个未解之难题，留待我继续提高医学水平后再剖析。
“这脉象，正常啊！”刚一进医办室，就看见我们的主任的三根粗胖的手指按在甘草白皙的手腕上。
“甘草这是？”我的心猛的狂跳起来，我两步走过去，抓起甘草的另一只手腕，一手托着充当脉枕，一手切脉。
“刚好，你也来切一下，我看一切正常啊。”主任微皱了眉说。
“这脉象，数脉？噢，好像……这脉像有点……有点乱啊！”我大吃一惊。
“哎，刚刚还好好儿的，这是……”主任疑惑地看看甘草，又看看我紧张得有点发颤的手指，突然推开甘草的手腕，
“哈，我明白了！甘大夫是有病，是心病，不过，这病我可治不了。我治不了，谁也治不了！哈哈哈！”旁边的几位同事也都围过来，紧张而疑惑地望望主任，又望望甘草。甘草有病，应该宽慰并出谋划策才是；可主任那样哈哈笑，实在不正常。
“主任，没这么吓唬人的！我能有什么病？就是有时感觉不舒服嘛，又不影响什么！”甘草连忙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从我的掌心挣脱出去，站起身来，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我看着甘草的脸色一阵发白一阵发红，心里更加着急，确信她确实是病了，还病得不轻。和主任的诊断一样，可这主任为啥一点不焦急？
“唉，书呆子!书呆子！难道就这么巧，我们科室里尽是书呆子？噢，医呆子！不行！七情六欲可都是生病的根源，作为一个医生，不懂七情六欲就不能中准病根，药到病除……”主任也变得有点不正常起来，自言自语，话多、狂躁……
“主任，主任，稍安勿躁！”我赶紧站起来，环视一周，幸亏医办室里暂时没有外人，而楼道外也难得的安静，“是不是咱饮用的水或办公室有啥挥发性气体，我最近有点心慌，刚才出去查了一下，一切正常；甘草也有这症状，您看您……”毕竟人家是正主任，我这个副主任虽然浮名比人家多一点，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还是都少知道一点，多少要维护主任的面子。
“少年，是你想多了！你该多想的地方没多想，不该多想的地方想多了！”主任被我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着，用尽量平稳的、低沉地语气说道，他用戏谑的目光看看我又看看甘草，继续说，“也是我粗心大意了，给你俩压的担子太重。这样，鉴于你和甘草都有不适症状，接下来的这一月，你俩不安排夜班，去逛逛公园、压压马路，看看电影……”
“噢！”
“天！”
“主任这是要当月老？”
“这是开方治病！来来来，我给你都补一课！《黄帝内经》论情志的章节还记得吧，咱重温一下。喜、怒、忧、思、悲、恐、惊为七情；怒、喜、思、忧、恐为五志。心志喜，肝志怒，脾志思，肺志忧，肾志恐。七情五志失衡，初则食欲不振，精神萎靡，失眠多梦，神经脆弱，抑郁憔悴。重则脾气暴躁，打人毁物，还可能迎花流泪，对月伤神。更严重则自残或伤害别人……”主任一边说一边拿目光在每个脸上扫描。
“主任你看我干嘛，我正常得很！没丁点暴力倾向，从没自残也没残害他人！”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他看我和甘草的时候更多一些，神情更意味深长，就赶紧说。
“急啥？听我慢慢道来！情志致病，究其根在心，若能驾驭得了七情六欲，善调心养志者可无药而自愈。所以，《黄帝内经·素问》开篇便讲‘恬淡虚无精神内守，病安从来’。这是黄帝的看法，提倡对情志要抑制。葛洪，葛主任家老先人？这位老仙人精于长生之道，与精于医术的鲍姑结为夫妻，是志同道合的神仙眷属，大医精诚，救苦救难于人世，后双双成仙……哈哈，这话不能多说，咱中医毕竟也是科学，可以有哲学，神学嘛……”主任这人平时蔫不拉几的，原来高兴了也很能“谝”嘛。不过，说到咱先祖，咱不得不说几句。“道家从来不提倡独身，不结婚、不近异性，那是佛家。我爸说家谱里写的是我们就是仙翁后人，老祖先一代一代就这么记载的，我上哪里考证去？至于鲍姑……”
“鲍仙姑、鲍神医肯定是你祖奶奶！”向来安静不多话的甘草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啊，天作之合是啥意思？葛根和甘草！”
“葛根和甘草肯定相合！期待！期待！”……医办室闹得简直不成样子。从这天起，我跟甘草的婚恋大事好像就挑明了，或者说，就顺从大家伙儿的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