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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涉嫌无证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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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经周折,最终让葛先生如愿以偿,两大箱甘草条稳稳当当塞满后备箱。这时太阳已落到西山头上了,按我妈张同志的规矩,正是吃晚饭的时辰。说好的在晚饭前到,按张同志性格,随时会打电话来催问。

    一出县城,天色呼啦啦黑了下来,通乡公路上车来车往,另一种的光明耀眼。车开得慢,也不过半个多小时到了家门口。

    我家在村口大路旁,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整个葛家峡的院落大致是围绕着这个小院前前后后、高高低低建起来的。村里人都说这是个风水宝地,这话一半有道理一半没道理。

    有道理的一半是,在这个院子里的我爷爷、我爸、我以及爷爷的父亲、爷爷的爷爷都是村里的先生,人病了医人,家境不平顺的也给作法安家,牲畜有毛病了也要医治。总之,住在这个院子里的肯定有个能人。

    不对的一半是,出生在这个小院里的很多代很多人,都没成为“先生”,并且也不遵循长子或“老生胎”继承家学传统。比如我老爸兄弟四个, 他排行老三。

    所以,至少从表面看起来是因为有才能才能住在这个老院里。当然,房子肯定不是祖传的,最结实的房子也只能传两三代。关山一代地气潮湿,土木结构的房子易生蠹虫、土坯碱化。百年以上的房子很少,即使偶有留存, 那也是岌岌可危。诊所就在大门外,里面有道门,与院子相通。远远就看见诊所里灯火通明,走近点,就看见人头攒动,很热闹的样子。

    这是咋回事?难道老爸带伤上岗?透过玻璃窗,我爸惯常坐诊的地方空着,仔细瞅瞅,只看见几个女人的背影。认得出其中年长些的那个是二队的大奶奶,也快七十岁了吧,这会儿不在家里编簸箕,在这儿干嘛?我妈呢?

    “张女子嘞!女子!”大奶奶也直着脖子喊。

    旁边的赶紧扯她的袖子,一边扯一边也喊:“三嫂子!根根儿妈!张同志!”

    “来了——”我妈应声而出,窗玻璃雾蒙蒙的,也看不清她的脸,听她声音还是很高兴。

    这大奶奶不知是一时糊涂还是真不知道我妈的忌讳,张口就叫“张女子”。

    “张女子”就是我妈的名字,同时也是我妈的忌讳。关于这个忌讳,也是我考大学填档案时才知道的。小时候,我只奇怪我可以跟着奶奶转舅爷爷家、跟着爷爷转舅太太家,就是不能跟着我妈转舅舅家。

    前几年才明白,原来我妈是“捡来”的,是奶奶在诊所门口“捡”的,刚来时只有两三岁的样子,奄奄一息。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 爷爷奶奶此前已“捡”过两次, 都是他和奶奶好不容易救活,过些天病孩儿的父母又会偷偷来放些山货,“换”走娃。“张女子”情况有点特殊,浑身脏兮兮的,不但气若游丝,还浑身生了疥疮。好在正是茵陈长成时,爷爷一天采一捆来,内服外洗加艾灸,竟然也好了。特别是那疥疮好了后没留下一点瘢痕,好像换了层皮肤似的,成了一个白净秀气的小女孩。然而过了一月、两月、三月依然没人来领,稀里糊涂地就成了爷爷奶奶家的孩子。

    村里人根据她刚来时的样子都叫她“疮女子”,后来村主任给上户口,自作主张写成了“张女子”。至于后来怎么成了我爸的媳妇,我奶奶就一句话:“男婚女嫁,这有啥好问的!”“哎,艾蒿救的我妈呀,那还不如把我妈叫小艾啥的!”我当时还认真地给我奶奶建议过。“名字是给旁人叫的,都叫成一顺子了,咱给你妈起个名字叫金凤凰能咋?名字算啥?能音传就对。你妈名字是不好,可这庄前庄后,方圆几架山上,哪家子的媳妇比得上你妈?哪个不服你妈?”

    奶奶不但是个优秀的接生婆,肯定还是个不错的社会学家。服我妈啥呢?奶奶的这番话又浮上脑海,我第一次想起这个问题。难道她也会给人看病?不会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爸高中毕业,我妈小学毕业。这在当年义务教育未落实时的深山里,已经算是书念得多的了。就算这样,我爸后来为考取医师资格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是全省乡村医生中屈指可数的拿到医师资格证的乡村医生。当然,我爸顺利通过了乡村医生执业考试,考不考医师资格证都没关系。至于我妈,肯定没有乡村医生执业证。她不能行医治病,也没必要费心费力学医术,有葛先生妙手回春已足,张同志做好贤内助最好。

    “急啥,熬药,熬药,熬不够时辰药性出不来,到时候可不要怪给你的药不灵!”我妈把一个大袋子费力地提出来,交给一个红衣女人。

    “妈,咋一次给这么多药,吃啥的啊?”我推门而入。

    “不多!不多!”红衣女人把药抱在怀里,转头看我,“根根子帮忙来了啊,把你妈——这把张所长忙坏了!”

    “给家人取药吗?哪不舒服?”我追问这个熟络地喊着我的名字的陌生女人,她面色红润,双眼有神,说话声音洪亮,比一般人都要健康,我敢肯定是给她家人取药。

    “给我取的!你妈的这药,就是女人吃的,嘻嘻!”她抱着药已经走到门口,把药放在门口的柜台上扫码付款,“葛家嫂子,张同志,张所长,忙着噢!”这红衣女人,喊来喊去就喊了一个人,眼里还真没别人啊。

    “妈,刚才这人谁呀,咋还认得我,她看着不是一般的健康,咋还吃药?我爸的方子?”

    “你不认识,前面庄子里的!女人家的病,你问啥?一天就晓得问问问的!我就问你回屋里了没?给你留的饭坐锅里热着,赶紧吃去!”我妈斥回我的疑问,忙里偷闲瞥了我一眼,拿着两包药转身进了里屋,声音又从里屋传出来:“你爸要你进些甘草条进上了吗?”

    “在车上,过会儿给你取去。”我的心思早已不在甘草条子上,我急于要弄清楚的,是这些要一大包一大包交到乡里乡亲手里的药是怎么回事。“这药都是我爸开的方子?”

    “哎呀,你这个娃不赶紧吃饭去,问东问西的,你把你医院的病人管好就对了!”张同志涉嫌无证非法行医,还不耐烦了。

    我心里真有点急了,碍于外人在场,不便多问,转身出去扛了甘草条子直接进了里屋。里屋一侧摆放着两张治疗床,当然是空无一人;另一侧是一台煎药机,正轰轰地运作。除了这台煎药机,还有两个电炉灶上也正在咕嘟咕嘟熬药。

    “这可是最好的甘草,半野生的,跑了三个地儿才找到。我爸说这甘草条子是你要的?为啥非要条子,到处卖的是片子,用饮片多方便!”吃一堑长一智,我不再正面质询,转为委婉试探,“这里熬的都是甘草?”

    “对!甘草为主!甘草加减汤!”张同志怎么完全是一副博学的老中医口气。

    “我爸的方子?”我的疑问再次脱口而出。

    “啊呀呀!把你这娃怕了!”我妈拍了我一巴掌,转头朝屋外喊,“他婶婶,马上好!”我妈叹了口气,指着一溜热气腾腾的煎药机、砂吊子,说按政府的叫法,那些不算药,算营养品、美容品。

    “那个大奶奶取的啥药?”从小到大,我可从没质疑过我妈,当然,对于她风风火火的脾气,我一直隐忍不言。

    “她干咳了多年,医院里检查拍片子都没啥,吃药也不管用。半月前开始喝甘草,不咳了,药一停又咳。这甘草虽好,年龄大的人哪能常喝?不给!这老人家,不给还不走!”我妈难得的把我当个大夫对话。

    “噢,老年人为啥不能常服甘草?”我哪敢明着拷问老妈, 只好装出一副勤学好问的神态。

    “哎,我不信你晓不得?甘草甘草,甜得很,喝多了血压高,水肿,还以为是喝胖了。”我妈吃惊得瞪我一眼,似乎在判断我是不是个混日子的庸医。

    我探头出去,认真打量了一下立在柜台前翘首以盼的大奶奶。悄声问老娘:“看不出啊,大奶奶她人不胖,脸上也没浮肿。”

    “哼,非等着肿了再治?甘草汤喝半月了,一定要给她停下来。你看这个,白萝卜、生姜、青蒿熬的水咋样?着她回去每次喝时再加一点蜂蜜。老年人咳嗽,多的是营养跟不上,好端端喝蜂蜜水, 舍不得。”

    “咋不让她自己回去熬,这样下来也不便宜吧?”看看忙得满头大汗的老妈,想想大奶奶太过简朴的衣着,有些不忍。

    “不贵!以药换药!你去院子里看看去,茵陈够咱家用好几年,多余的卖成钱,还不是一样?”我妈大约觉得有机会教导我这个科班出身的、县城大大夫很有成就感,语气好了不少。

    “穿红衣服的那个,治妇科病?”趁着老妈情绪好,我再次抛出这个碰了几鼻子灰的疑问。

    “哈!她哪有病!还不是爱美!你没看柳树毛毛子到处飞,她过敏。大包甘草汤是洗的,小包的喝。哎,我给你包好东西!”我妈说着把我拉到屋角,取出一个还算精致的陶罐。

    “这是啥?”我双手接过陶罐,感觉沉甸甸的。

    “这是咱家祖传的铁方子,多贵的面膜都赶不上这个。你赶紧拿回去,本来是外面那个媳妇定做的,说要给大城市的女儿寄过去, 你今儿说不是回来吗,给你留着,我明儿给她再做。嘘!”我妈神神秘秘的。

    “ 不要不要!我用啥面膜!”我赶紧放下,就想穿过诊所直接回家。为老爸的脚伤风风火火赶来, 忙这忙那的,这回来好大一会了,还没见着老先生呢。

    “这娃!不是给你用,给你对象用!哎,下次回家,一定要引上!”我妈的声音又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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