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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葛家峽的暗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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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老师,你电话,不停地响!赶紧看啦!”从治疗室出来,助手甘草就把我的外套递过来。

    摸出手机一看,七个未接语音提示和一条微信语音留言跳了出来,一看都是老妈的。作为家里说一不二的大人物,我妈她老人家很少给我打电话,我若电话回去,她老人家有时也还会流露出嫌烦的语气。今天这电话打得反常,我不由得心慌起来,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回头给甘草吩咐:

    “你这儿盯着,二床、六床的延长五到十分钟……”

    “晓得,晓得!其他的到点就收针!您赶紧回电话去。”

    甘草这女娃真不错,毕业于某著名医科大临床专业,专业知识自不在话下,临床也很有悟性。不得不说,有些行当就得靠老天爷赏饭吃,没有天赋的人,靠苦功夫充其量只是个合格的工具人。更难能可贵的是,这样一个好苗子,能心甘情愿回到小县城的中医院上班,能心悦诚服地拜我这个普通中医学院的针灸推拿专业的中医师为师,感慨之余,难免觉得有些遗憾,觉得是浪费人才。

    “根根子,赶紧回来一趟,你爹脚拐子折了!”关上医办室门,点开语音,老妈的大嗓门急急吼起来。

    不好意思,根根子就是我,我小名就叫根根子。本人单姓葛,老爸给我起名的那刻,大约手里正在炮制葛根,顺口就给我赏了这样现成的、大名鼎鼎的名字。我爸他老人家也不怕其他本家人不满,我倒一直觉得不好意思,这名字,明摆着是占了全天下葛姓人的便宜。

    我爸骨折?我立即回拨过去,电话被挂掉。几分钟后,我爸打来微信语音。

    “你一天都忙啥着呢?给你打个电话比上个天还难!”我爸手机里传来的是老妈的声音,老人家张口就骂,我“哦哦啊啊”应着,既不问她为啥要挂我的电话,也不问她为啥要用我爸的电话,只耐心等她发泄怒气。

    经验告诉我,这个时候啥话不说才是上上策。果然,我妈骂到第十一句以后,叹一口气,开始切入正题:“你爸就是滚屲了,这人也是奇怪,滚屲了都能把脚趾头骨折,也不是骨折,就是惊了个缝子。不重!就是不能干重活,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几个月的缓。”

    “知道了,张同志受惊!葛先生受苦!我先表示口头慰问!哎,脚趾头骨折影响不到说话吧,葛先生不讲两句?”经过老妈的一番数落一番啰嗦,我已放心多了,自然而然地换上了轻松愉快的语气。

    “张同志”“葛先生”,当然分别指的是我老妈老爸。至于为什么要这样称呼两位老人家,还有个比较长的故事,以后有空了慢慢讲。

    “影响!”张同志说话历来不怕惊吓我,“你要担心你仙人,就抽空回来一趟!庄里人都抢着种红根呢!唉,你个当医生的晓不得红根是啥?嗯,种的就是红根,我认得准准儿的,你爸也认得准准儿的,就是你小时候拿个铲铲儿在山坡坡上挖着吃的,蓝花花红根根儿!噢,大名就叫丹参。家家都种,你爸急了,咱家的地里不是都种大黄了嘛,有的今年才能收,有的明年,你爸急呀,说村里发的红根苗子好得很,不种太可惜。就满山满屲找地,找不是找,把他找着滚屲了!我给你仙人做饭去了,你啥时能回来?给你把饭做上?”

    “做上!吃饭前我能回来。”老妈越是唠叨,我越是心安。

    我还是决定回去带老爸到医院认真检查一回。当然,前提是要请得动老爸葛先生大驾。葛先生是葛家峡的村医,不对,葛先生规定的正确称呼是良医。葛良医没啥级别,从业地点也在几乎最偏僻的一个小山村,但这都不妨碍他几乎与生俱来的技术行业保护意识。

    当年,葛先生还是个跟在我爷爷屁股后当跟班的学徒时,为了正儿八经地拥有村医的身份,按县里的统一安排,接受过几个月的卫校培训。从卫校培训回来后,葛先生的医术到底提高了多少,我爷爷以及村里的长辈们都没弄清楚,但显而易见的是,葛先生从此有了思想包袱。话少了,有事没事就翻找古今的医学书籍读。老爸肯定翻出了宝贝,读出了名堂,因为从那以后,他就有了个座右铭,有了口头禅,有了坚定的信仰:我就偏信中医,西医才几年?老祖宗难道靠的是西医活了几千年?

    老爸对中医的偏执还影响了我的人生——逼迫我放弃兰大医学院而报考了甘肃中医学院。我还记得当年的葛先生语重心长、掏心掏肺、焦灼万分说服我的样子:

    “中医学下的本事就在自己身上带着,看病靠的是望闻问切,治病用的是地里自己长出来的草木。西医不能比啊,你想想,西医离开了化验室、透视室还能做啥?啥也做不了,就像个睁眼瞎!这世道是好得很,要啥有啥,医院建得一座比一座好,设备一个比一个先进。可也没见人的身体越来越好,你爷爷和我这么大时,比我硬朗;我和你这么大时,二百斤的麦子一口气从场里扛到咱家,你能吗……”

    我确实不能扛起二百斤麦子,也不能不听我爸用攒了二十年的话来说服我放弃人人趋之若鹜的医学院西医临床专业,以高于录取线80分的成绩进入中医学院。从那以后,我高中的班主任见了我像见了仇人,见了傻瓜一样,不是装作没看见,就是冷嘲热讽。唉!对此,咱也没啥后悔的,在得罪我爸和班主任之间选一的话,一般人都会选择得罪班主任吧。毕竟老爸只我一个儿子,我只一个老爸,班主任最多三年一届毕业班,一个班少则五六十多则七八十,少一个我这样的学生就少一个,算不得损失。

    老爸不能理解的是,我进医学院后虽然也学《黄帝内经》《伤寒论》,学《千金要方》学《抱朴子》等我爸视为命根子的古书,可也学人体解剖学、生理学、细胞学。“学偏了,学偏了!学《经络学》就行了,一阵儿中医一阵儿西医的,这不会把你脑子弄乱吗?”我爸一看那些从各个角度切割的人体组织,神色大变。“怎么会!中西医结合嘛,博采众长,互为表里……”我的语气坚定,心里其实没底儿,刚上大学时,我也不止一次自我怀疑过,深深体会到“人是一团肉,神仙识不透”,人怎么可能知道谁哪里不舒服又知道该用哪些药来医治?

    说来也奇怪,大一、大二修了医学基础知识,大三开始学中药、中医临床时,我就突然有了天赋,有了悟性。对那些古书不但过目不忘,还好像有更多的书籍在我心里沉睡了三千年,突然醒过来,排列得整整齐齐,梳理得清清楚楚。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当然也非常古怪,秘密始于大三开学前的那个暑假,我照例拿着一摞书籍到村后的松林里下苦功。

    “治人心下虚悸方:麻黄、半夏等分。捣蜜丸,服如大豆三丸,日三,稍增之。半夏汤洗去滑,干。” 我高声朗诵着《肘后备急方》中的一卷。我读书有个特点,总是从最简单的、最感兴趣地读,等这些吸引人的、容易掌握的读完后,一本书中最难的也就容易啃了。

    熟记这个治疗心悸心慌的方子后,目光随意一溜达,就看到了下面这段文字:“师往以针五枚纳头髻中,狂病者则以器贮水,三尺新布覆之,横大刀于上,悉乃矜庄,呼见其人,其人必欲起走,慎勿听,因取一喷之,一呵视,三通乃熟,拭去水,指弹额上近发际,问欲愈乎?其人必不肯答,如此二七弹乃答。欲因杖针刺鼻下人中近孔内侧,空停针,两耳根前宛宛动中停针,又刺鼻直上,入发际一寸,横针,又刺鼻直上入,乃具诘问,怜怜醒悟,则乃止矣。”

    不错,不错!拿几枚针扎扎就能止住神经错乱,制止发疯,这个真不错,针灸嘛,用好了就是有奇效。可这后面的“新布、大刀、呼喊、喷水、弹指……”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啊,这不是我奶奶送“冲气”的情形吗?我翻过去又看看书皮,我正在诵读的这书确实不是神话志怪小说,也不是民间故事,是我正在学习的传统医学啊!中医到底是什么?中医肯定也是科学,但是,但是,有时实在太像巫术……我越想越头疼,越想越胸闷,干脆以书为枕,在一块被晒得温热的青石上闭目养神。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竖子糊涂,此时何时?”迷迷糊糊中一声似曾相识的话语把我惊了起来。定睛一看,眼前立着一位须发飘飘的老人,说老人,是因为他长得太像电影电视中的老神仙。他面色红润,声音洪亮,并没有半点老年人的暮气沉沉。

    “拍电影吗?”我赶紧四下张望,只埋怨自己一下子睡着了,作为葛峡村第一个中医本科的大学生,被人撞见这幅懒散样儿,传开去可真难为情。“闲话休提,老翁此番前来只为答疑解惑,以防你走火入魔,误入歧途。”

    “为我?哈哈,老爷爷,剧组没给我剧本啊!是不是弄错了?我来这里就是温习功课,我是下面葛家峡的……”我连忙解释。

    “正是!正是!有约不来三千年……你实在是混沌难明!且问你:可知牛顿?”

    “牛顿?大科学家牛顿?”我赶忙说。

    “然,果落于首而知引力者。其人一生功德,如何论?”

    “如何评论?!啊!牛顿是伟大的科学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是,只是到晚年以后,他误入歧途,痴迷宗教、迷信神学……”

    “哈哈!无知小儿,只知人云亦云!牛氏之前有牛氏,牛氏之后亦有牛氏!物质不灭,精魂永世!”他捋须骂人的样子并不可怕,倒有点熟悉的亲切。

    “牛顿他……他……不是误入歧途?是科学研究?”我大惊。

    “何为暗物质?何为量子力学?数千年前,老子已宣示于世,本老翁亦曾苦思于鹿鸣山……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来是来了,却已忘却前尘往事……醒醒,醒来也!”

    我使劲揉揉眼睛,眼前依旧是青石松林。一掐大腿,啊,疼!如此这般,我愈加不能判断是我思虑过度以致幻听幻视,还是一个真真实实的梦。管他呢!

    总之,至此以后,我不再怀疑《肘后备急方》中的一些志怪类文字。这些文字,肯定不像现代学者们的解释,说是葛洪局限于当时的环境难免有唯心主义思想。所谓的封建迷信,除了某些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蓄意装神弄鬼之外,大多是用现有的科学知识解释不了的自然现象。

    古代巫医确实能治病,抛去心理学方面的因素外,肯定还有我们的现代科学解释不了的更高深更幽微更尖端的科学。无风不起浪,梦或者幻觉都源于某种现实存在。一约三千年……这个梦或者说幻觉的信息量太大,靠我目前的经历和学识能理解的很少。无风不起浪,梦或者幻觉都源于某种现实存在。

    从那以后,我的学业突飞猛进;这让我更加坚定那天松树林的奇遇不是幻觉,也不是想入非非的一场白日梦。可让人郁闷的是,这等奇遇我却无法和谁分享分享,人家不以为我真走火入魔也会觉得我神神叨叨没有科学、严谨的学术态度。想想看咱又不是写小说的,若一个当医生的脑子里尽是这些天马行空的事,谁还放心把自己当健康乃至生命交付于他?

    从那以后,我就把我家村子后山上那片松林视为我的根基我的风水宝地。一有空就回去溜达一圈。当然,这次回葛家峡有点不同,我得像个男子汉那样给受伤的父亲、焦躁的母亲撑起一片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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