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程厚臣用手指点点她，没说话。
原来是海航请来拍广告的。程潇不动声色地站着，直到电梯在二十层楼停下，才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只有品行不端的人才爱枉加评判他人。只是，”走出电梯，她回头看向商语：“不是撑船手，休来弄竹竿。”
商语的视线半刻不离地锁定她。
程厚臣安心了不少，却还是感慨：“女儿大了就是操心。你啊，给我消停点。”
这就是坊间传的娘炮经纪人吗？
程厚臣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就那天分的啊。”程潇不以为意，“我还甩了他一脸支票作为分手费呢。”
程潇语带笑意地问：“染头挺贵的，给报销吗？”
程厚臣懒得和她计较感谢的话里有几分诚意，改问：“工作的事情有什么打算？”
程厚臣有事要出门，临走前看了她一眼：“把你那个色彩斑斓的头发给我还原过来。”
“你向来大方，但我也不是败家的，挥霍钱财这种傻事从来不干。”程潇没有隐瞒，坦言相告：“遇上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说什么我倾家荡产赔不起她的宝马，我看不惯，杀了杀她的锐气。结果你猜怎么样，剧情狗血得和偶像剧似的，那人竟然是斐耀未婚妻，你说我不灭了她威风对得起你的威名吗？”
冰雹？李嫂环顾安好无恙的花房，忍不住笑：“你这孩子。”
程潇又长见识了。
程潇笑嘻嘻的，玩世不恭的态度倒不像是与父亲说话：“嗳，我回来理都不理你，你还给我送支票，够义气啊。”
冯晋庭眉头微蹙，似有些困惑地说，“程家的女儿，都这样气场自带吗？”
程潇秀眉一挑，发现新大陆似的：“看来是来过。”
李嫂回答：“先生喜欢在花房思考问题，安静。”
二十层，海航总经理办公之地。
梯门闭合前，程潇听见经纪人先生心急火燎的声音：“宝贝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张副总还等着我们呢，宝贝啊，你可不能任性……”
对她的嚣张仍记忆犹新的程厚臣语气严肃地警告：“敢有下次，看我不打折你腿！”
冯晋庭有事要外出，和程潇一起下楼。
商语盯着她。
商语也认出了她，神色从前一秒的语笑焉然瞬间变冷。
程厚臣到底还是没忍住，给了她一下子。
被占便宜？程潇笑起来，觉得老程真是天底下最保守最可爱的爹了，“凭我的机智，当然不能让他得逞。”
海航总部位于g市商务中心区的阳光广场内，程潇提前十分钟到了。前台得知她和冯总有预约，客气地告知楼层，并及时通知了冯晋庭的秘书。
冯晋庭有电话进来，他一面点头，亲民地回应来往和他打招呼的的海航员，一面接通手机。程潇则边走边低头发微信，询问夏至：“咖啡回来了吧？晚上给他接风。”
程潇背对她摆摆手：“给你和李哥的礼物放在餐桌上。不用谢，老程埋单。”就走了。
她有足够的资本走捷径，但她没有娇情地拒绝，她清楚什么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什么该坦然接受。至于她是否符合海航飞行员的要求，是由她的简历和海航人事部判定的。
程潇熟视无睹。
她说完戴上墨镜，款款而去。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理所当然。
而她的那位经纪人则一脸尴尬焦急地捧着从她手里接过的杯子，尾随其后。
程厚臣年逾五十，眼角已经有了岁月沧桑的痕迹，见到学成归来的女儿，眼底明明有喜悦之意，却刻意掩藏起来，底气十足地教训道：“还记得我是你爹，也算没白养你。”
见程潇过来，李嫂就笑了：“要是先生在家，肯定不让你过来。”
程潇随手摘了一朵玫瑰：“深怕我虐待他的花草似的。”
“你不是嘴拙是老实。”程潇笑笑：“就算她人没来过，电话肯定是来过的。”
嫌弃他吗？程厚臣差点没控制住把碗拍桌子上，忍了忍，撂下话：“去海航。小冯和我提过好几次，希望你毕业后去帮他。”
程潇憋不住乐了，“我谢谢你啊。”
应该是和预想的一样，程潇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追问：“那，我后妈来过吗？”
程潇懒洋洋地坐到她爹旁边，顺手抽走他手上的财经杂志：“总看这么枯燥的东西，会越来越孤僻的老程。”
李嫂太了解她的性子了，也没阻止，“这些花都是夫人喜欢的。”
商语眼里怒火滔天。
电梯运行到十二层时，商语终于开腔：“品行不好的人做飞行员，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航空公司的上座率。”显然斐耀已经对她解释了程潇的存在。
程潇和他抬杠：“那你得问我妈啊！”
冯、程两家是世交，冯以和程厚臣又是革命战友，交情自然不言而喻。但因冯家这一辈人是两个男孩子，程潇和他们的接触不多。尤其冯家次子冯晋骁不在g市工作，也确实没有交集。但程潇是飞行学院的高材生，又没有合同在身，身为海航新任总经理的冯晋庭对她极为关注，有意纳于麾下。
冯晋庭起身迎过来：“小潇？终于等到你毕业了。”
程潇随口问：“给我找后妈了吗？一个人孤单没够啊？”
程潇煞有介事的样子，“哇，看来虎毒不食子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啊。还是这么多年我认错爹了？”
程厚臣再次怀疑面前这个没大没小的家伙不是自己亲生的：“你长本事了，管起你爹的闲事！”
李嫂摇头。
冯晋庭笑起来：“快坐。”
“不被合同束缚也等同于失去了相应的保障。”程潇从容一笑，“等我通过实践考试，简历我会走正常程序进行投递。如果有幸被海航录取，我会按公司流程参加培训，希望到时候冯总不要让我走绿色通道，给我海航员工同等的对待。”
冯晋庭弯唇笑，“我听出来这是不想被合同束缚的意思。”
独自吃过早餐，程潇转悠去花房，李嫂正在浇花。
站在二楼的程潇为她爹的行动力点赞，“宝刀不老，雷厉风行。”
程潇继续夹菜的动作，“我是多够意思的人，当然要先看你了，妈往后排。”
程潇想起夏至说过，斐耀这位新欢是被受媒体青睐的当红模特，名叫商语。那么此时跟在她身边，打扮中性的男人就应该是她的经纪人了。
程厚臣瞥了她一眼，没坚持动手，语气却没有半点松缓的意思，继续训斥：“那天是怎么回事？追个尾要什么支票？我给你的零花钱都挥霍哪去了？”
这是事实。尽管整体就业环境不佳，但飞行员却很稀缺，甚至限制了航空业的发展。程厚臣正准备夸奖他闺女有眼光选择了飞行专业，就听程小姐补充道：“只有工作了，才能每天飞来飞去，让你见不着人影。”
李嫂从不多嘴程厚臣的私事，确切地说，也不关注，闻言一愣。
梯门关上，经纪人先生按下二十层，绅士而又无比温柔地问程潇：“小姐几楼？”
夏至秒回，“车也修好了，完全看不出被伤害过。所以我打算隐瞒你冲动的撞车行为。你懂的。”
“小潇？”冯晋庭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但已经来不及挽回什么。
明知道是哄他的，程厚臣眼里还是有了笑意，“算你有良心。”
冯晋庭认同她的决定：“我代表海航期待你的简历。”
“小斐的……未婚妻？”程厚臣的脸色在顷刻间由晴转阴，“你们俩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分的手。”
她是在国外考的商照，按程序确实需要在民航局申请换照。届时要根据课程大纲进行补训飞行，然后完成实践考试，通过之后才能获得caac认证照。
程潇转身向右。
分手费？程厚臣庆幸自己没有心脏病，勉强承受得住这种“打击”：“说你什么好呢。”忽然想到什么，他立即追问：“有没有被那小子占了便宜？”
结果程厚臣竟然恨铁不成钢似地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窝囊的女儿！”
程潇见到他，微笑：“冯总好。”
电梯前，一男一女也在候梯。程潇走过去时梯门正好打开，她理所当然地跟在他们后面，按顺序上梯。结果，率先走进电梯的女人转过身来时，程潇脚下一滞。
他家闺女不仅不怕死地“嗯”了一声，还振振有词：“害我一身毛病。”然后在老程发作前，她又讨好道：“幸好你能给我撑腰，否则我哪能活得这么嚣张。”
经纪人先生却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用他堪比女人的腔调回应：“那可不是咱们关心的事儿，你呀，只要负责把广告拍好，至于什么上座率……”
又随意聊了几句，冯晋庭切入主题：“你的在校成绩我都知道，只要你愿意，海航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四年，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机长。”
程潇挠挠蓬松的头发：“你视力什么时候出问题了？”
从学员到四级副驾驶，再逐级上座到二级副驾驶，要经历2700个航时。从二级再到机长还要经历严格的训练，包括技术和心里上的各种考核。所以，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机长，至少需要四年时间。
现任海航总经理冯晋庭，是位温和儒雅的男人。身居高位的他，丝毫没有上位者的傲慢姿态，而是浑身上下透着智慧和温柔。
程厚臣就孤僻给她看：“那也是因为你不孝。”
到底谁是爹谁是女儿？居然和他谈义气！
程厚臣没明白。
什么女儿娇惯富养，都是骗人的。程厚臣很想给她一筷子，“我太惯着你了是吧？”
次日清晨，程潇就被通知，下午去海航面见冯总。
程潇不满：“我都没找他算账，多冷静啊。”
晚餐时，程厚臣问：“去看你妈了吗？”
程潇微笑。
“只要我不在，家里哪儿不安静啊。”程潇随口问：“我妈回来过吗？”
程潇没再继续下去，只是把一排开得正好的玫瑰一股脑全拔了，面对李嫂的诧异，她无所谓的说：“这么俗气的东西，看着碍眼。”人都快走出花房了，又转过头来说：“别说是我给他拨的，就说下冰雹给砸坏了，要不好像我故意气他不孝顺似的。”
“海航愿意提供这样的平台，我很荣幸。”程潇表态，“只是我刚回国，还没来得及到局方开局确认函，换照的话，还得需要两个月。”
咖啡那么细致又爱车如命，銮驾入过院，他会看不出来？程潇正准备嘲笑富有智慧的夏姑娘：“和咖啡比足智多谋，我赌你输。”脚下突然一滞，然后来不及反应，就被一杯微烫的液体迎面泼得头脸尽湿。
大厅瞬间寂静下来，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惊呆了。
凭海航的实力和在业内的声誉，程潇没有拒绝的理由，况且程厚臣下了旨意，她怎么都要去一趟的，所以在冯晋庭主动打来电话约见面时，程潇答应了。
这回李嫂没承认也没否认：“先生的事，不该我乱说。”
这是什么爹啊？全世界最奇葩吧。
话至此，程厚臣护短的本性就暴喜出来了，他没再对女儿严厉，而是纵容地说：“我的女儿，天生就有嚣张的资本。”
李哥和李嫂是夫妻。李哥是程家的司机，李嫂则负责照顾程厚臣的一日三餐，和料理家务。程厚臣是个挑剔又脾气暴躁的人，但并不吝啬，给夫妻俩的待遇很丰厚，两人也格外尽心照顾这对见面就斗嘴的父女。
程潇一本正经：“来自于老程的遗传基因吧，我也是喜忧参半。”
程潇回国整整一周，才回家拜见她爹。
“哦？”程潇挑眉。
冯晋庭那么平和内敛的人，此刻眼里已是怒意难掩：“小潇！”
商语径自按下电梯。
程潇用胳膊拄在楼梯扶手上，居高临下地问：“我这明明是单一的酒红色，怎么成了色彩斑斓呢？”
“还是那么伶牙俐齿。”冯晋庭像兄长一样打量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孩子：“每见一面，我都需要调整一下对你的认识。”
出电梯时，程潇借由和前台小姐说话：“谢谢你，再见。”顺理成章地落后了冯晋庭几步，拉开了距离，让外人看不出来两人是同进同出的旧识。
经纪人先生后知后觉：“什么撑船弄竿的，在说我们吗？”
人生何处不相逢。程潇不显山不露水地弯了弯唇角。
程潇随手摆弄着花：“他什么时候学会睹物思人这一套了，是因为年纪大了人变委婉了吗？”
前一秒还在警告她不许惹祸，下一秒又翻脸嫌她太大度息事宁人了。
程潇感激他的赏识：“是我运气好。不过冯总，你这话听上去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味道，我有点不习惯这种辈份差异。”
程潇神色平静地说：“谢谢。”
众目睽睽之下，始作俑者商语如同捉奸在床似的警告：“不要以为有翅膀就是天使，会飞的还有鸡！记住，不被爱的人永远都是第三者，识相的话就别再缠着斐耀。否则，我保证下次不会只是咖啡这么便宜！”
对此程潇的想法是：“目前国内航空总体资源有限，飞行人员匮乏，谋职不难。”
程潇一般不吃亏，即便对方是亲爹。她适时挽住老程的胳膊，安抚道：“差不多行了，气大伤身，就算你不承认是我亲爹，我还当自己是你亲闺女呢，不忍心看你走弯路。”
程潇沉默着，触及对方充满敌意的目光，视线坦然无惧。
程潇懂他的意思，然而如此狼狈之下，她也只是平静地说：“我自己来。”
是宝马小姐。
李嫂忙解释：“没有没有，没来过。你这孩子，竟欺负你李嫂嘴拙。”
程潇笑望着他，“我这不是八卦嘛，要不改天去见我妈没话题多尴尬。”
短发清爽，淡妆精致，限量版小礼服，足下一双细高跟，身姿轻盈，志得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