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是萧素。父亲再婚的妻子，他的继母，继妹萧语珩的妈妈。
夏至刚“嗳”了一声，就听油门声再起。然后，长城径直朝宝马撞过来。
程潇如实回答：“打错了。”
夏至警告她：“程潇你敢再快，我就吐你身上！”
“没准我就是。”
程潇头也不回：“谁急就骂谁。”
宝马小姐的目光掠过那辆驶走的比自己座驾高大尚的宾利，一时语塞。
程潇一副淡漠的样子：“问你未婚夫，他有义务对我的行为作出解释。”然后伸手，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宝马小姐从自己面前拨开：“好狗不挡路。”
宝马小姐理所当然地回答：“他是我未婚夫！”
细雨缠绵，直到午后才停。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行驶在潮湿无尘的街道上，程潇把车开得像飞机。
顾长铭宠爱地拍拍继女的小脑袋，“你吃醋啊？爸爸不是一直和你同一战线嘛。”
是巧合，还是——
萧语珩不承认，“我才没有！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的，说话不算数。”
宝马小姐不依不饶：“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撞坏了你送我的车，还羞辱我。”
夏至跟过来，冷声顶回去：“没问你！”
和程潇的默契是随时都有的，夏至拿手指点点宝马小姐，“把你那破铜烂铁停一边去，别影响交通。怎么，开不走啦？哟，都不及我们小长城经撞，真脆弱！用帮你叫拖车吗？”
下一秒夏至就要上去，把巴掌扇上斐耀的脸。
城市的南端，同样还没睡的程潇借着从窗帘缝隙投进来的光亮望着壁顶出神。
“我的车！”宝马小姐挣开斐耀的胳膊，扑向她的座驾。
斐耀也下意识喊：“程潇！”
程潇已经解开安全带下车。
程潇走过来，语气很凉，语速很慢地问：“她谁啊？”
尽管有气，但交规明确追尾责任，程潇还是在用力甩上车门时尽量收敛了气焰，有意放低姿态，征询对方处理意见。
顾长铭和萧素相视而笑，只当是小女儿的撒娇。
宝马车主确实是女人。但不是大龄，而是妙龄。与程潇相仿的年纪，精致的妆容，经典的香奈儿套装，气质与宝马很配。
程潇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下来。
宝马小姐咄咄逼人：“追尾还有理了是吧？我告诉你们，倾家荡产也得给我赔。”
人群散去，夏至朝程潇吼：“你有病啊，和他玩命？”
“行啊，就私了。”程潇转身，款款走向长城，坐上驾驶位，在宝马小姐叫嚷着“别走”的声音中，她把车泊到路边。
“斐耀？”待看清来人，夏至忍不住骂了句：“送死都不会挑时候！”
没想到电话会通。直到对方问他：“哪位？”顾南亭如梦初醒。
宝马小姐波涛汹涌的胸口因气愤而起伏，“小心装太过，等会儿穿帮下不来台。”
萧素轻责：“这孩子，说什么呢。”
萧语珩不懂他瞬间的百转千回，把沉默当成了拒绝。
注视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名字，他鬼使神差地按下拨出键。
然而，不及她开口，宝马车主已言语不屑地抢白，“会不会开车？赶时间你怎么不飞过去呢？”看看自己被撞坏的车灯，以及程潇休闲随意的穿着，和她身后不起眼的长城，愈发嚣张：“什么车都敢往上贴，还真是勇者无惧啊。只是，赔得起吗？”
十分钟后，一辆宾利由远及近驶来。车门打开，下来一位四十左右岁的男子，见到程潇，他微一躬身，双手送上支票本。
这种情况下突然停车的，往往都是大龄女新手。程潇收回刹车瞬间伸出的拦在夏至胸前的右手，用力拍了下方向盘。
萧语珩松开顾长铭的手，跑到沙发上坐下，“哥哥早答应带我去旅行，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他还在忙。现在他要接班当大领导了，更没时间兑现承诺了。”
宝马小姐以为是问她。当然，程潇也确实是问她，只不过该回答的人，是来救场的那位。
斐耀适时拦住她。
萧语珩挽住顾长铭的胳膊，“爸爸你看，妈妈又偏心哥哥，好像我是捡来的。”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在这时同时说：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如母亲一般的温言软语，以及那目光中真诚的情意，让顾南亭心生温暖。他松开萧语珩，展手抱了抱萧素：“是吗？等我好好管管她。”
“珩珩别又闹你哥！”
夏至觉得理应如此：“你把人家用咖啡泼了，道歉理所当然吧。”
程潇盯着她，眼里有笃定的底气。
程潇用力一踩油门，持续提速。
前方路口绿灯在闪，程潇判断有黄灯的几秒过渡，她们完全过得去。结果，就在她准备不顾夏姑娘的威胁再给一脚油门抢灯时，前面那辆原本速度挺快的宝马居然一脚刹车停住。
“是的话，你有医院推荐吗？”程潇下车，把支票甩到斐耀脸上：“数字随你们填。”
多大年纪啊？是位大叔吗？夏至深表遗憾，“还以为你们会彼此留个联系方式，有个后续发展呢。”
萧素没有觉察继子的异样，数落女儿：“让你和我们一起去度假你不肯，偏要缠着你哥哥。”
程潇以清脆的嗓音，和缓的语气回应：“你什么货色，我就什么脸色。”
夏至换了个话题：“电话打通了吗？”
萧素戳戳她脑门：“敢做不敢当啊。”
程潇摇头，却是回答：“没打。”
算是她泼的吗？程潇闭上眼睛，“也对，那么大年纪，也不容易。”
对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愤怒质问，“你骂谁是狗！”
就在这时，一辆不算陌生的私家车急驰而来，停在宝马旁边。
“不是咖啡的问题。”
顾南亭不确定自己是否该一口允诺下来，并排除万难陪她去。或者什么都不做，任事情顺其自然发展下去，成为“历史”。
夏至就怕这个。她死死地抓住安全带，忍住牙齿打颤，“我就不该告诉你咖啡的车钥匙在我这儿？我嘴太欠了！”
宝马小姐冲过去骂：“你这个女人是不是疯子！”
竟是好眠。
程潇断定，“你被言情小说毒害太深了。”
“我靠！”程潇抚额：“都说不要冲动了，少女！”
夏至朝她竖大拇指，“可你连人影都见不着，怎么让他措手不及啊？”
“南亭你别弄疼了她！”
程潇回想白天发生的事，“说什么？难道给他道个歉？”
夏至气不打一处来：“倒霉，出门前看看黄历好了。”
萧语珩自有道理：“你和爸爸是度蜜月，我跟去做灯泡吗？当然要识趣一点啊。”说着她眼巴巴地看着顾南亭，“暑假到底能不能带我去古城啊？沧桑质朴，古色古香，我向往很久了呀。”
然后就听楼下有人说：“南亭啊，下楼吃饭吧。”
夏至还和她抬杠，“你就是嫉妒咖啡爱我多一点。”
古城？没错，如果不出意外，她今年会去古城，然后遇见——
兄妹俩一起下楼，萧语珩一路都在追讨礼物，“没有新奇的东西不让你吃饭！”
大脑有几秒的短路。
“我穷我吃你家米了吗？”夏至本意是要先给她道歉的，现下火了，“你操心没够吧小姐！”
顾南亭应下：“马上就来，萧姨。”
李哥仔细地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没受伤就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他，要挖我墙角呢。”
夜色深深。
夏至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她惊惧地喊：“潇！”
十七岁的花季少女，一颦一笑皆是风情。顾南亭把她拎开，扣住她手腕避免她“行凶”，“哪来那么多新奇的东西？我又不擅长发明。”
她冷漠的注视下，斐耀有一瞬的沉默。
以夏姑娘的个性，她干得出来。程潇笑着减速。
夏至也不介意被嫌弃了，她依偎过来，像孩子似的抱住程潇的胳膊，“嗳，你最后和那位恩人说什么了？之前被‘咖啡’的电话打断忘了问。”
顾南亭循声看过去，就见顾长铭与萧素一前一后从厨房出来。
程潇一把拉住她，把她推向绿化带，自己则重新坐回长城里，挂挡倒车。
程潇在她的示意下回头，就看见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飞机上那位被泼了咖啡的“恩人”从一辆保时捷里下来，而保时捷的车头……似乎被撞了？
程潇直言：“我不擅长口是心非地演戏，与其听他撒谎辩解，不如杀他个措手不及。”言语中已经明显袒露承认了男友劈腿的现实。
临近傍晚，萧语珩闯进房来，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昨晚干什么去啦？都没睡觉的吗？我都回来好久了，你也不醒。”
那端等了几秒没有得到回应，略显不耐烦，“不说话我挂了。”
这时的父亲没有丝毫老态，身形挺拔，目光精锐。他身边的妻子，也和记忆中一样，风姿绰绰，温婉贤淑。
看着顿时瘪了一块的车门，宝马小姐火气更盛，“摆阔是吧？那就别走保险了，私了！”
萧语珩哼一声：“我是替爸爸定位你。”
程潇用手指点她，“要不有损你的心机啊夏姑娘。”
“那我以前不是低俗到活不下去了？”
程潇觉得息事宁人有点对不起人家的气焰。她抬脚，高跟鞋直接招呼上了宝马车身，“倾家荡产？就凭它？！”
程潇微微地笑，“添麻烦了，李哥。”
“你本来就是。”
明明是质问，可那语气中熟悉的，令人怀念的依赖让顾南亭的语气不自觉缓和下来，“我的行踪什么时候需要向你报备了？”
顾南亭回来时，家中无人。管家说：“先生陪夫人去萧家老宅了，小姐下午有课。”
程潇笑笑，拿出手机拨电话：“是我，让人给我送张支票来，追了个尾。”然后报了地址，才看向宝马小姐，“开价！”
良久，他放下酒杯，拿出手机，甚至不需要查通讯录，直接按出一个号码。
萧素先一步过来：“总算回来了。你不在家这段时间，有人都撒欢了。”
这是让他好好休息。顾南亭了然。
宝马被狠狠地追了尾。
她孩子气地打了顾南亭一下，“不和你好啦，不守信用的坏哥哥。”
夏至一脸无害的笑，“谁让我一直不看好他呢。有机会不害一害他，枉称心机似海。”
程潇一脸无辜：“我干的？”
程潇的反应已经足够快。可即便她在第一时间踩了刹车，还是没能幸免于难，追尾了。
宝马小姐终于反应过来，她死死盯着程潇，“你什么人啊？”
“撞车的事我和咖啡说，你不用管了。”
夏至转过来，“三更半夜扰人清梦，你居然没骂他？”
“呵。”程潇冷笑。
送走了来人，程潇慵懒地倚在长城前，扬声问：“和救兵商量好价了吗？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浪费。”
夏至乐了：“应该是，比我想像的飞跃了几百个层次。”
夏至点头：“刚刚你倒车的时候。”
宝马小姐的眼泪开始在眼里酝酿，她快步跑过去，扑进来人怀里。
夏至开她玩笑，“怕是女的接的啊？”
唯有顾南亭，心里忽然没了声音。
“你以为你现在就不是吗？”
萧语珩却抗议：“说谁呢？我才没有。”
萧语珩挣脱不成，扬声喊救兵，“爸爸快看啊，哥哥欺负我。”
“他也配！”见夏至吃人似的瞪着自己，程潇还笑得出来：“怕什么？我是专业开飞机的。小样儿，撞不死她。”
宝马小姐被激怒了，她一脚踢向轮胎，“有本事别走！”或许是踢疼了脚，她一副要哭的表情转身坐回宝马，持续不断的喇叭声中把爱车泊到路边，才开始打电话。
斐耀的神色也在看见她时变了。
宝马小姐咬牙切齿：“我说错了吗？你那什么脸色啊？”
程潇偏头笑笑，一副“劳您费心”的姿态。
刚拿了驾照的女新手夏至惊魂未定，她抖着声音提醒：“咖啡说了，无论什么情况，追尾都是后车的责任。”
斐耀知道她问的是自己。宝马小姐疑惑的目光里，他承认：“是。”
程潇眼神一凛，有些危险，“是吗？”
不明所以的宝马小姐还在委屈抱怨：“她们追尾在先，又骂人！”
雨渐渐大了，落在他额头。顾南亭抬手去遮眼睛，冗长地呼出一口气。
“神经病！冲动这种情绪从不是你该有的！”夏至推她一把：“气出完了吧？现在该解决我们的麻烦了。”
夏至不以为意，“为了救你于水深火热，我也是拼了。”
斐耀揉太阳穴，有心劝她算了。
细雨中的城市，寂静得没有边际，顾南亭手执一杯父亲珍藏的红酒，身姿挺拔地站在阳台上，安静如同与夜色融为一体。
竟然通了。确切地说，真的是她。这个时候，她已经在使用这个他熟烂于心的号码。
他却只能说：“抱歉，打错了。”
夏至切一声，“你怎么就断定我拿到了他的新地址？”
宝马小姐扬手追过去。
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说不累是假的，他洗了个澡，把自己交给了大床。本以为睡不着，毕竟最近发生的事太不寻常，他已连续失眠多日。结果却在脑海里浮现程潇那张倨傲精致的面孔时渐渐睡去。
当气极败坏的宝马小姐被带走，程潇看看周围围观的人，那么平静地问：“诸位站这儿不动，是等我收费吗？”
程潇却只顾在sd卡里选音乐。
当然是来不及改变什么的。
宝马小姐瞪着程潇：“你别后悔！”
夏至翻了个身，“谁呀？”
顾南亭像拎小鸟似的把她半拖半抱带进客厅：“就知道告小状！难道你没发现我已经长大到爸打不动了吗？”
顾南亭唇边有了笑意：“爸，萧姨。”
话筒里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和语气，真实到令人迷惑。
她越怕，程潇越来劲，“以咖啡对你的情意，出差能不把车留给你？说死我也不信。”
程潇拉拉被子裹住自己，“我突然被洗礼了。”
她的话让顾南亭想到什么，他不自觉地脚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