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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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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堂内,聚集了不少人。

    许是觉得昨日那场大婚实在荒唐,没有亲友在场,只有森冷兵丁。老爷子今晨放话,让越家该来的人都来,不许怠慢了新夫人。

    越怀乐蹙眉道:“哥,你说祖父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紫衣少年冷笑道,“老头老了呗,心盲眼瞎,前脚刚把越家交到那杂种手中,后脚他就投靠了王朝。你知道我这几年出门,都被百姓怎么骂吗?”

    虽然不敢当着他的面,可是他耳力好,还是听到不少。不仅如此,连昔日好友,也早与他割袍断义,形同陌路。

    紫衣少年叫做越无咎,是越家二房所生,算起来是越之恒堂弟,越怀乐则是只比他小四岁的亲妹妹。

    听到“杂种”两个字,越怀乐脸色变了变,赶紧扯他衣袖:“你小声点,别被那人听到了。”

    “听到又如何!”

    “你忘了先生的下场?”

    越无咎闻言记忆被勾起,想到妹妹口中的那件往事,脸色难看。

    最早几年,越之恒刚投效王朝的时候,族里有人指着鼻子唾骂越之恒污秽不堪,衣冠禽兽!

    这位老人是族里的族老,很是有些威望。因着教导了不少族内弟子礼仪,于是被越家上下敬称一声先生。

    越无咎记得,那是一个冬日,先生痛心越家千年基业和清名,就此毁在越之恒手中。

    他脱了靴,卸了冠,身着棉麻破衣,于越之恒必经之路上,痛斥越之恒罪行。

    此前越之恒在越家名不见经传,没人清楚这是个怎样的人。因此不少人去看热闹,想看越之恒被训斥的狼狈模样。

    雪下得很大,越之恒身着大氅,望着面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道:“有什么话,进府去说。”

    老者大笑。

    “无耻贼子,竟也还剩些许廉耻之心?竖子狂妄,狼心狗肺,本就一身脏污之血,如今更行脏污之事,早晚自食其果!”

    越之恒看着他,扬了扬眉。

    老者狠狠啐了一口:“今日老夫就算舍弃这条命,也要痛斥你的罪行于天下,叫我越家后辈看看,学猪学狗,也绝不学你越之恒。”

    越之恒垂眸安静地听着,待老者讲完,他才低眉笑了笑:“听说你昔日在越府,被唤作一声先生?”

    “是又如何。”

    “既是先生。”越之恒冷冷道,“越某自小并未学过礼义廉耻,今日有幸得见先生,自当请教。先生既然不惜这条命,也要拨乱反正……”

    他阴戾扬起唇:“那不妨试试,越某能否被教化?”

    那一天,几乎所有越家后辈都记得他的笑容,映着泠泠大雪,却比雪还要刺骨几分。

    连慷慨陈词的先生,也隐约感觉到惧意。

    越无咎那年才十六岁,他永远记得,三日后先生回来的场景,老者被拔了舌,踉跄走在大雪中。

    他手中拿着一块血匾。

    “得之麒麟子,可震百年兴。”

    多讽刺,不知道彻天府对他做了什么,竟让他心甘情愿拿着血匾,称那贼子“麒麟子”,先生走过昔日越家每一户门庭,最后才睁着眼睛咽了气。

    二夫人死死捂住女儿的眼睛。

    越老爷子摇了摇头,开始闭关,再不出炼器阁。

    从那以后,越家无人再敢置喙越之恒,也不敢当着他的面给他脸色看。

    过去了这么多年,越无咎始终很想问问祖父,可有后悔将越家交到这样歹毒的小人手中?然而老爷子一心炼器,从不见他。

    可每每他闯器阁,里面只有一声沧桑又威严的“把二少爷赶出去”。

    这么多年,老爷子下的第二个指令,却是让他们善待湛云葳。

    不管别人怎么想,两个小辈心里翻江倒海。

    越怀乐八卦道:“我从没想过,越之恒这样的人,有朝一日会娶妻。娶的还是昔日仙门第一美人湛云葳,第一美人,到底多漂亮啊?”

    问完,见哥哥脸色阴沉,越小姐讪讪闭嘴。

    她知道,这是哥哥痛脚嘛。哥哥自小就痴迷练剑,心中最崇敬的人就是那剑仙裴玉京,湛云葳作为偶像的未婚妻,结果嫁给了哥哥最讨厌的人。

    这简直比越无咎自己被抢了未婚妻还难受!

    眼见越之恒与新夫人现在都没起,越无咎更是气得要死。

    温柔乡是吧?

    他眼神沉沉:“行,娘不许我惹那个煞星,我教训教训这个贪生怕死的女人总可以吧!”

    越家这些年偏安一隅,在汾河郡过日子,除了越之恒,并没有人在王朝当差,因此也不知晓那场被封锁的仙门大战具体是什么情况,更不知仙门有人被扣押。

    这两日汾河郡一直在传,是湛家那金尊玉贵的美人见仙山倾颓,害怕跟着过苦日子,这才跟了越之恒。

    毕竟天下人大部分对御灵师的固有印象便是,娇弱、无力自保、过不了半天苦日子。

    谣言愈演愈烈,或许二夫人心中还存疑,两个单纯些的小辈却信了。因此越怀乐只叮嘱哥哥道:“那你小心些,别被越之恒看出来是你。”

    “放心。”

    他只是想看那个贪生怕死的湛小姐在众人面前失态,又不是真要她的命。

    越家如今大体分两类人,一类厌恶越之恒,却只敢在背后和心里骂骂。另一类则起了歪心思,见越之恒如今风头正盛,想跟着他平步青云,心存讨好。

    越无咎的目光在那些谄媚的人身上过了一眼,冷笑了一声。

    绕过弯曲的回廊,看到前厅时,湛云葳不由呆住。

    她想过越家的人或许会很多,但是没想到这么多。一眼望去,前厅、前院,甚至小花园里,都或站或坐了不少人。

    她问越之恒:“你家……有这么多人?”

    越之恒看了一眼,说:“大概。”

    大抵沾亲带故的都来了,看来老爷子是真觉得湛云葳与自己成婚委屈,否则不至于将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也叫了来。

    湛云葳问:“其中多少与你有仇啊?”

    “问这个做什么?”真算起来,恐怕都有仇。

    越之恒听身边少女低声抱怨道:“我总得算算,需要和多少人吵架……”

    有那么一瞬,越之恒心里升起怪诞之意。他沉默了一下,冷声道:“你也可以和他们一起骂我。”

    她说:“你不会生气?”

    “嗯。”他道,“别让我听见就行。”

    湛云葳没想到还可以这样,三年前的“喋血先生”事件,其实她也有所耳闻。

    那一年学宫考核,分文比和武比,她记得文比夺得头筹的,恰好就是一篇痛骂越之恒的文章。

    该仙友文采斐然,通篇骂词,无不带脏,却又无一不带脏。后来那篇文章流传了出去,百姓学舌,也在背地里骂越之恒。

    到了升平十四年,这篇文章甚至直接引为越之恒的罪孽。

    湛云葳以为越之恒这样一个狂妄的人,恐怕自视甚高,没想到他竟然清楚他自己名声什么样。

    她不由问他:“喋血先生事件,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喋血先生。”

    “三年前,风雪间唾骂你,后来被你带走的那个先生。”

    越之恒步子顿了顿,转眸看向湛云葳,似笑非笑:“湛小姐,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你是想于污浊中审视我,还是能于这铜墙铁壁的外壳下杀我?

    湛云葳抿了抿唇:“我只是好奇真相。”

    许多真相。

    越之恒看着她,冷声说:“全是真的。”

    湛云葳身体有一瞬发凉,心也慢慢沉了下去。她心里那个揣测和侥幸是错误的吗?

    两人静默间,前厅已经到了。

    湛云葳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不少人围了上来。

    “这位就是阿恒的新夫人吧?果然如传闻中般天生丽质,花容月貌,阿恒真是好福气。我是他表婶,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湛云葳猝不及防被人拉住手,酝酿了一路,没想到是这种场景。甚至还有年轻少女艳羡地道:“嫂嫂唇上的口脂好漂亮,是百珍阁新出的口脂吗?”

    湛云葳赞叹她们睁眼说瞎话,好在方才那股令人窒闷的沉默被这样的热闹冲散了。

    她定睛看去,发现少部分人围过来,对她与越之恒阿谀奉承。不远处却还有一些人,远远地站着,并未过来,看向越之恒的眼神满是憎恨与厌恶之色。

    这些约莫就是仙山昔日的清流。

    见这部分人占大多数,湛云葳眸色动了动,看来越家并非所有人都心向王朝。

    今晨接到老爷子的嘱咐,越家旁支也赶了来,不少心思活络,想要越之恒拉一把的,都给湛云葳准备了见面礼。

    如今婶娘伯母们把她拉到一旁说话,纷纷将准备好的见面礼塞给湛云葳。

    湛云葳推辞不过,还好身后的白蕊和石斛搭了把手,接下了这些东西。

    最后上前的,是一位风韵绝佳的夫人,姓赵,她是越家的远亲夫人,顾盼神飞间,带有一股说不出的风韵。

    赵夫人手拿羽毛扇子,含笑道:“少夫人方才可是与大人吵架了?我见少夫人和掌司大人过来时脸色都不太好。”

    湛云葳没想到她观察得这么仔细:“也不算吵架,只是略有争执。”

    “少夫人莫担心,新婚燕尔,没有哪个男子真会置气。”

    湛云葳笑了笑,也不方便解释。

    赵夫人上前,在她手心塞了一个盒子:“我为少夫人准备的礼物,恰是少夫人如今最需要的,想必你一定喜欢。”

    她最需要的?

    不怪湛云葳想歪,经过白蕊事件,她现在觉得谁都有可能是仙山潜伏进来的人。

    赵夫人神色隐秘,加上动作也很小心,不敢被外人看见。云葳心里一动,难道给她的东西有仙门密信?

    她不敢大意,连忙藏起了那东西。

    赵夫人赞许地看她一眼,低笑道:“你晚上回去再看,悄悄地用,掌司大人必定对你……束手无策。”

    这下别说湛云葳,连身后的白蕊都忍不住抬起眼睛。

    这什么好东西,两人都忍不住心想,比妖傀丹还强?能让越之恒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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