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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麒年做替身十三年,统共遇到过三次绝无仅有的大危机,分别发生在他19岁、23岁、与30岁时。
19岁那年,他拍了一部电影。不是以方麒年的身份拍的,也不是以男人身份拍的。他穿上女装,扮成女人,化名“司影”,成了《街角夜灯》里的“女主角”。
他那会儿太无聊了。只是三年,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看腻的无敌江景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商禄并不常去他那儿,勤起来一星期去一次,不勤的话……可能两三个月都见不到他人。
方麒年整日闷在酒店里,十几岁的年纪,没有朋友,没有社交,只有上不完的课,画不完的画。
商禄来前,总会让老刘打电话给他,让他提前做准备。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无非是穿上女装,再用化妆品遮掩一下脸上男性化的部分,拿一本书等在房里就好。
商禄总是晚上来,甚至深夜来,来了也不做别的,就是看着他。看他读书,看他画画,甚至看他睡觉发呆。
明明近在咫尺,但方麒年可以明显感觉得出,他们之间是有壁垒的——一道看不见也摸不着,透明的壁垒。他好像一副被弦线牵着四肢的木偶,在特定的场景道具箱里表演着固定的戏码,供商禄闲来无事时观赏。
方麒年为了更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上网搜过商禄和他妻子的资料。不搜不要紧,一搜才知道商禄竟然这么有名,拍过那么多电影。
他花了三天,将商禄演过的所有电影都看了遍,觉得不过瘾,开始到处搜刮对方的访谈综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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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禄出道十多年,拍了不少影视作品,做过的访谈却屈指可数。而这为数不多的访谈里,有一场方麒年印象最深。
主持人给到商禄一道题——如果他有另一半,他希望对方成为自己的什么。
这是一道简单的填空题,一般人也就填个港湾、灯塔、北极星……等等一些浪漫又明确的词汇,可商禄偏偏不,他填了一个字。
神。
他说,他希望另一半成为自己的神。
当时大家并不知道他其实早已隐婚生子,纷纷惊叹于他竟然是这样一个甘于奉献的角色,无数少女做梦都想成为他的信仰。
后来他退圈自爆,这场访谈没少被人拿出来鞭尸,堪称黑粉们最爱的素材之一。
而他的另一半,天赋过人的印象派画家梅紫寻,也没少被人扒。
梅紫寻家世出众,从小便流露出卓绝的艺术才能,长得也十分出挑,与商禄相识于年少,彼此一见钟情。之后女方不顾家人劝阻嫁给了当时还一文不名的男方,默默做起了他背后的女人。
两人育有一子一女,十多年感情深厚,但好景不长,在商禄事业正发展的如火如荼之际,梅紫寻那头却出了问题。具体不明,似乎是身体上的原因,不少人猜测是癌症。
商禄当即放弃演绎事业回到家人身边,至此开始从商。不过让人遗憾的是,五年后梅紫寻还是丢下家人撒手人寰。
方麒年看到这里,已经在心里替商禄和梅紫寻谱写出一场动人心肠的爱情绝恋。
女主得病死了,男主无法接受失去她的事实,就找了个相像的男人假扮她。这剧情,电视剧都不敢这样拍。
梅紫寻留下的照片资料不多,毕竟是画家不是明星,少数的几张也都是画展开幕式上拍的。
但就少数几张照片也不难看出,对方是真的人淡如菊、人美如画,气质这块简直绝了。
方麒年看了又看,还拿镜子照着自己与照片比着看,发现他和梅紫寻除了下半张脸十分相像,别的也可以说是毫不相干了。
每次商禄来前,方麒年都会精心打扮一番,但商禄也不是每次说来都会来。
方麒年记得,那次商禄爽约了,他等到很晚,只等到老刘打电话来让他休息。
他当时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反正就挺没劲的,随即活动四肢,丢开画笔,衣服不换,妆也不卸,出门去了楼下酒吧。
酒店自带的酒吧,没有嘈杂的音乐,也没有晃眼的灯光,更像是个商务会谈场所,一切都是舒缓轻柔的,连音乐都显得很安静。
他披着一件夹克外套,敲敲吧台,问酒保要了杯黑莓鸡尾酒。
酒保调酒期间,他身旁又坐下一个人。他没在意,低头专心刷手机。
过了会儿,酒好了,他端起轻轻抿了口,酒体里带着些许的酒味以及更多的属于水果的酸甜。
一张名片被一根手指抵着,推到他面前。
方麒年动作一顿,去看边上那人。
对方大概三十来岁,胡子拉碴,戴副黑框眼镜。一看名片,还是个导演。
“我姓海,叫海木。我看你形象挺好的,要不要来拍电影?”海木笑嘻嘻问他。
方麒年放下酒杯,也冲他笑:“滚远点。”
他可能早年营养没跟上,导致发育迟缓,十七岁到十九岁虽然三年里可劲儿的补,也不比同龄男生,身高只有一米七,体型偏瘦,嗓音甚至还保留着少年人的清悦。
海木一愣,急忙解释:“你别误会,我是正经导演。你可以网上查我名字,我真的就是看你长得不错,想让你来演我的女主角,没别的意思。”
方麒年当真输入对方名字检索起来,结果发现人还真是个小有名气的文艺片导演。
小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他拍的片子,连盗版片源都没有。
这样一个小导演来找方麒年拍片子,还是找他去演女主角,照道理他该想也不想地拒绝,但当时他可能也是酒精上头,又或者实在想给自己找点事做,莫名其妙就同意下来。
海木要拍的片子叫《街角夜灯》,主题是上班族和高中美少女之间的禁忌之恋,投资小到方麒年整部电影就一套服装一个造型。
故事噱头十足,剧本却着实不咋地,方麒年光是看剧本都知道这片又是个扑街,但海木拍得颇为亢奋,拍摄速度也很快,一部电影只用了半个月就拍完了所有镜头。
方麒年拿了片酬就没怎么关注后续,哪想一年后,这狗屁电影竟然在国外影展参赛。虽然最后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奖,但作为陪跑电影在国内也有了一定的曝光度。
就算起了点水花,商禄也没有这样巧正好就看到这条新闻的道理吧?而且看到了又如何?对方又没说空闲时不能打两份工。他给海木的也是假名,应该……应该不会有什么吧。
他做足自我安慰,偏偏事与愿违,商禄不仅看到了新闻,还找到了片源,对于他私下接活的行为大为光火。
没有知会一声,商禄大白天冲进了他的住处,冷着脸,一句话没有,抓着他的头发进了浴室,用剪刀绞断了他的长发。
他害怕极了,不住挣扎尖叫,却根本无法撼动商禄分毫。
他被按在宽大的洗漱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已经及腰的长发被剪得七零八落,镜子里逐渐由一个雌雄莫辩的形象,变换成清秀的少年。
商禄粗暴剪去他的长发后,一把掐住他的后颈,让他直面镜中的自己。
“我让你扮女人,你还真把自己当女人了?‘司影’?你是在嘲笑我吗?”
司影是方麒年在《街角夜灯》里的化名,只一句,他就知道自己去拍电影的事被商禄知道了。
“没、没有……”方麒年红着眼,脸上全是细碎的黑发,“商先生,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商禄危险地注视他,拿尖锐的剪刀抵在他脆弱的喉结上,冷声道:“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我想给就给,想收回同样可以收回。你并不是无可替代的,不要瞒着我做任何事,明白吗?”
方麒年眼睫颤抖着,咽了口唾沫,喉间隐隐抵上一点冰寒:“明白……明白了。”
商禄又看他片刻,松开手,剪刀顷刻落入白瓷洗漱盆中,发出刺耳的金石之声。
“司影这个人……不允许再出现。”商禄收回手,拍拍满是碎发的前襟,转身离开了洗手间。
“影子就该有影子的样子。”
影子的样子……寂静、无声、没有存在感。
方麒年怔怔盯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眼眶的红一点点加深,在某个临界点,他猛地垂下脑袋,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台面上,跪在地上静了许久。
等他擦好脸,打理好自己乱七八糟的发型从洗手间再出去,商禄早已不见踪影。
他造就的木偶,只能在他创建的剧场里活动,别人不能看,也不能拥有。事后很长一段时间,方麒年都是这样理解商禄生气的原因的。
可后来有一次他心血来潮想看看自己那部处女作加息影作,点开好不容易找到的盗版片源,看了半小时,越看越觉得不对。电影里被加了大段大段直白的欲望描写,和他当初演绎的简直是两个版本。
他拍的时候的确是有一两场和男主的亲热戏,但都点到为止,借位拍摄,不算过火,电影成片却要劲爆的多。
昏暗的房间,交缠的人体,沙哑的呻吟……显然海木之后又找人补拍了许多画面。
镜头定格在一个手指紧紧攥住身下床单的画面上,接着转到他被长发覆住的面孔。
双眼在发丝下模糊不清,只一双唇微微翕张着,肌肤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忽然从下方伸上来一只男人的大手,牢牢握住了纤细的下巴,接着整个人覆了上去。
方麒年那一瞬间醍醐灌顶,突然就懂了,什么都懂了。
商禄那样气愤,不仅是因为他这个木偶私自跑出去拍了电影,更因为……他亵渎了他心目中的神。
哪怕是一个影子,他也不该做任何有辱梅紫寻的事。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