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零壹』刃藏锋逐大业予夺
廊下的宫灯照不进槛内,内室的明珠也随着消失的神龛逐渐暗淡。
楚令昭本就不愿接触神鬼事宜,朱雀神宫尘封已久,真正了解其中秘事的人几乎所剩无几,心知深究无益,她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视线。
“那边高处的殿台瞧着灯火密集,应是宫侍们寻了来,这座神宫太大,我们找座高些的地方赏赏夜景,改日再细游览?”
她话说的极其自然,百里浔也无意在这处冷飕飕的空室停留,便笑着应了,“也好。”
两人慢条斯理地朝宫人聚集的明亮殿台处走着,夜风中萦绕着少女身上的裁云弄香,甘美雍容恰似凛视众生的重瓣牡丹,盛绽时金华四溢。
百里浔走在楚令昭身畔,品着这馥郁花香,随手挑起少女浮动在腰间的一缕雪绫衿带,与戴在指尖的盘龙棱戒环绕交缠。
“在想什么?”青年垂眸望着她,清音澈澈连成章句。
楚令昭沿着游廊徐徐漫步,耳垂坠着的酡颜宝石坠子随着步伐轻摇微颤,于微光下折射出一片细碎盈盈。
“听闻玄武殿下前几日突然启程去监察运河修建事宜,怎的他竟接了这等苦差事?”
谈起此事,百里浔说来话长,便只拣了些重点,述因叙原地讲了,“传闻不假,阿琏受儒孟之流影响太深,主张宽仁太平之策,连着数月柬言希望大楚不要推动三国战火,然而天下风雷已起,大楚蓄锐积势迭代不知几世,上四军、下十七军百万雄兵无不枕戈坐甲,是以阿琏的屡次逆言引得父皇很是不悦,现下被扔去监工运河,也不知几载才能回归望帝。”
百里浔惋惜万分,楚令昭听完倒是莞尔,“秦军存活下的近二十万战俘被大楚编押为奴,与罪囚一并充作修建运河的苦力,这些悍虏凶奴绝不是容易弹压之辈,陛下命玄武王去监理运河修建,想来是意在让玄武殿下亲自去瞧瞧,殿下主张以仁政相待的敌人都是群何等凶恶的猛兽。”
百里浔若有所思地挑眉,“这话颇有道理,若如此,阿琏应当便能看懂仁和宽策待敌实是荒谬之论了。”
“授之以鱼不若授之以渔,王储并非傀儡,引导玄武王自己通达事理胜过万语千言。”楚令昭随口说道。
廊庑美人靠外,宫苑圆石上青苔的气息夹杂着雨后的湿濡,别样清透细润,百里浔勾了勾唇,轻笑道:“你倒是比我们这十九位大楚皇子还要能体察父皇心意。”
“皇室王储关乎大楚国脉,陛下必然慎重以待,不会随便处置……”
楚令昭淡淡说着,不经意间话锋一转,暗藏三分锐利的视线凝向百里浔,“不过,大楚有承继皇位之权的王储可是有四位,朱雀王销声匿迹,所谓千年未破的朱雀继位天命也便不再恒定不变,青龙殿下莫非就没有与另外两位王储一争之心?”
她言辞总掺着多层意韵,看似信口的几句谈笑中却也掠锋过刃。
“呵。”
百里浔意味不明地笑望她,顿住步子,倏然从背后掐住少女的脖颈,强迫她扬起面庞,掌中内力涌动,似乎随时就能扼断女孩脖颈皮肉下的纤细骨骼。
“如此悖逆的煽动言论,小同谋好大的胆魄,就不怕……我杀了你?”
他力道不轻,楚令昭却也不急,两人对视良久,青年终是轻嗤一声,率先松开了手。
“难怪白虎皇兄叫你祸害,今夜本王算是领教了。”
大楚皇室生性残忍凉薄,便是世人再如何称颂其风姿的雍容高雅光风霁月,也难掩其与生俱来的薄情本质。
只是,面对眼前的女孩,明知她危险又不安好心,青年却偏偏下不去杀手。
他想不出这究竟为何,心下烦躁极了,冷着脸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楚令昭眉眼含笑,没有追他,自顾登上了那座位于高处的殿台。
百里浔不赏景,她还想赏景呢。
她告知了候在阶梯下的宫人们青年的去向,待众人的身影消失后,钟乾从檐角一跃而下,一路跟随潜伏于各处的楚家暗卫亦逐一走出,层层列列侍立在少女身后,冷冽的神色间是毫不动摇的拥护。
楚令昭唇畔笑意敛尽,抬眸望向悬于天边的圆镜月轮。
苏栩当初破坏皇城的布局不是简单的"软弱"可以定义,身为帝王一心想要推翻华序重建,这般痴魔的想法,他最后想必终究会成为背刺太子的利刃,加速华序的沦陷割裂。可叹殊吟难得恻隐……但愿,阿弟他仍能全身而退。
突兀想起故人往事,她眉目沉凝下几许,低声呢喃,如同在向月诉说。
“太常卿呐,四年前你问我究竟还想要多大的权力,我共说了三条路,当日你死不瞑目望我如乱臣贼子,而今我被迫走入第二条路,却已然受够了被时势推着前行。你说,若我自行踏上第三条路,是不是就算真正坐实了那些骂名呢……”
她声音渐渐淡了,寥夜又重归于无息无声。
“小姐?”甘醴望向她,试探着道。
寂静蔓延片刻,少女眸中蕴起丝不达眼底的笑意,将手臂搭在凭栏上,嗓音慵懒,“我厌恶这样的局面。”
甘醴微怔,为她披上薄面鎏金的广袖外裳,柔和问道:“小姐不喜如今被动的状态,对吗?”
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明了少女所言。
楚令昭阖了下眼眸,没有否认甘醴的话。
她身姿舒展开,手指穿过额头的发丝,将散落在胸前的鸦发顺着风推至肩后,面上含着十足的不耐。
“大楚权力在皇室高度集中,这样的政局虽稳固,却也意味着很难推动想要做的事。相较于此,还是将棋盘掌握在自己手中更为稳妥,必须要把局面搅动起来,让这道平静的雾气成为流动的团云,可任意塑造成我要的模样。”
少女轻柔抚开檐角垂落的丝绦,语气恍似萦绕着近乎妖异的偏执,与周身戾气相映,空幽而慑人。
“我要这场大业棋局终囿于我掌,天下江山,听凭生杀予夺。”
她临风凭栏,俯视着殿宇下层叠错落檐牙高啄的重重宫苑楼阁,眸中征服之欲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