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杀的女孩
夜里睡的并不安稳,一夜噩梦不断,彷佛有人把我拖进水里,我使劲挣扎,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早上的闹钟救了我,闹钟响起来的时候,立即自动松绑了。
喝了咖啡,上班时依然哈欠不断。
天气阴沉,早上的温度达到了36度,气压很低,在外面走一圈,全身是湿漉漉的难受,气也喘不通畅。
“怎么了,夜里没睡好。”江源看见我就打趣,“眼睛红的像个兔子。”
“你才兔子呢,也没比我好多少。”他的眼睛也是通红,正拿着一杯豆浆在喝,“真憋屈,知道他们有问题,可是又不能审,不能查,越想越气,一夜没睡好。”
“没有证据啊,能怎么办?”
上了车,我们随着师傅,一起去排查陈中浩案的第一案发地点。师傅也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很疲惫的样子,上了车,就开始睡觉,到地方才醒来。
根据我的描述,陈中浩应该是在靠近河边的地方溺水,周边有蛙声,说明是水稻田,我在河里的还看到了一只黑色的皮鞋,我画出了那只黑色皮鞋的样子分发下去,三队人马,沿着那条河寻找。
下午四点多,正沿河而行的我们,又接到了报警电话。
城西初二的女孩,在大课间,跳楼自杀了,我们立即去往案发地点,因为离得很近,我们在家长和救护车到来之前,进入了学校。
学生全部被关进了教室里,偌大的学校,安静的如同空无一人。窗户里是一双双清澈的眼睛,他们疑惑的瞄着每个陌生的面孔。
我们走过去,在教学楼的正中间,一个穿着蓝色校服的女孩,扭手扭脚的扒着,嘴边有血迹流淌的痕迹,蓝色的校服上有大块的血迹,显然骨骼已经碎裂,内脏也有损伤,女孩的眼睛微睁着,是死不瞑目的样子。
拍完照、戴上脚套,我慢慢的蹲下,把手放在死者的手上,观看死者的记忆。
我茫然无助,英俊的古老师在上面讲着语文课,背过身在黑板上板书时,身上的深蓝色的真丝衬衫反复的被汗打湿,透出白色的盐霜。
是我最喜欢的老师,也是我最爱听的课,可是此时我一点也听不进去,我在课堂笔记上无意识的写字,来来去去,就是两个字“遗书”,邻桌好奇的看过来,我半侧过身子,用手挡住他的视线。
要下课了,老师给我们自由的诵读的时间,是杜甫的《春望》,最爱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真向往这样的生活,我喃喃的读了几遍。终于下定了决心,在纸上写道:
爸爸妈妈,对不起,不能陪着你们一起生活了。
可是,我是无辜的,我也从来没有过男朋友,更没有和男人乱搞过,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怀孕,更不知道应该怎么来证明我自己。
我想只有我死了,你们才能相信我的清白。
再见,你们好好的生活吧。
合上本子,塞进书包里,下课铃声响了起来,我和同学们一起拥到走廊上,到处是同学的喧闹声,男孩打闹着跑来跑去,要好的好友看我出来,挤到我身边,在我旁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她喜欢的男孩。
她喜欢的男孩在隔壁班,面目白净,相貌英俊,收到她写的情书,无动于衷,她想着是不是要送什么礼物给他,才能表达她的感情,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没有回答她。
我愣愣的看着楼下,三层楼,不高,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死,也许死了就清净了,同时又能证明我的清白,我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怀孕,我甚至没有和男孩拉过手。
上课铃声响了,所有人都急着往班级里跑,来不及了,我纵身一跃,风吹在我耳边呼呼的响着,刮在我的脸上是热辣辣的痛,还没来得及感受眩晕的感觉,巨大的疼痛袭来,我听到砰的一声,是我自己掉在地上的声音,我整个人动弹不得,想要说话,可是发不出声音,我感觉有液体顺着我的口腔流出,我知道是血,我咽不下去,我想我大概是要死了,终于解脱了,我在同学的惊呼声和奔跑声中失去了意识。
“怎么样?”师傅摇了摇我,递给我一瓶水,我一口气喝了半瓶,还没来得及把看到的记忆告诉了他,就听到了惊呼声。
女孩的父母来了,三十多岁子,虽然是夏天,此时的温度已经达到了38度,但女孩母亲的打扮依然得体,应该是做销售的,穿着黑色的职业连衣裙,化着的极淡的妆容,因为天热,妆容已经花掉,眼下的眼晕和残留的口红,整个人萎靡不堪,女人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惊呼出声,然后冲过来,慢慢的蹲下去,用手抚摸孩子的脸,把手指探到孩子的鼻子下面,大声哭喊,“玲玲,玲玲,你怎么了,你快醒醒?”抱着孩子,瘫坐在地上,悲泣声,让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
孩子的父亲,看上去老实敦厚,穿着的黑色的t恤和深蓝色的牛仔裤上还有点点泥斑,应该是从工地上直接过来的,他此时蹲在地上,低低的啜泣。
虽然每个班级都有老师看守,但还是有孩子从教室里出来,趴在围栏上张望。
一楼的孩子趴在窗前,朝外张望,是好奇和探究的眼神。
而我则转身就向女孩的教室走去,在征求了老师的意见后,径直走向女孩的桌子,从桌子下面,拿出了她的书包。
然后我对老师说,还需要找一下王芳了解情况。
老师有些吃惊,但出于职业的素养,什么也没有问,就让她跟我们出来了,其他同学看着我们窃窃私语,这个女孩的死亡,必然会给这个班级带来轩然大波,可以想象,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的话题,都是这个自杀的女孩。
老师带我们走进他的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其他的老师在,看到我们,吃惊的闭上嘴巴,自觉的走了出去,把空间让给我们。
办公室的顶上装着吊扇,此时吊扇慢悠悠的转着。
王芳的脸上惊疑不定,眼睛红肿,有哭过的痕迹。
“别紧张,坐下。”给女孩拉了一把椅子放在我的对面,师傅全程看着,没有插嘴,我从书包里找出那本写了遗书的本子,翻到那页,给他看,他看着,默不作声。
“和我说说陈叶,她有男朋友吗?”
“没有,她没有男朋友,她喜欢我们班的班长,可是他没有表白过,他们都没怎么说过话。”女孩说着突然失控,用手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我搂着她,“没事,不哭,都会过去的。”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小小的身体在我的怀里一抽一抽的,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哭声渐渐变小,我扶起她的头,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吗?”
“我不知道,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可是这学期她怪怪的,老说头疼,不想学习,活累了这样的话,上个月还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住院回来后,一切就都挺正常的了,下课的时候,我们都在一起玩,放学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家。”
“她为什么住院,在哪里住院?”
“我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我,只说她身体不好,住院了。”
“那么,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她说她父母最近也不怎么吵架了,家里的关系变好了,可是这几天,她老说胃疼,今天还和我好好的说着话,就跳楼了。”
我安抚好女孩,送她回了教室。
120来了,带走了女孩的尸体和她的父母,学校恢复了表面的安静,可是我知道,平静下面的波涛汹涌。
下午,医院开出了死亡证明。
在去医院的路上,师傅对我说,“是明显的自杀,不需要再查下去,我们再去了解一下情况,把案子交给所辖派出所,不需要在这个案子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在医院看到陈叶的父母时,女人依然是失控的状态,一直哭泣不止,身上的衣服,变成了褐黑色,我知道,上面染上了孩子的鲜血,她抱着孩子的尸体,哀哀哭泣。
男人看上去清醒一些,见我们过去,站起来,又坐了下去,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不语。
是师父打破了僵局,给他递过去孩子写的遗书。
看完遗书后,男人崩溃的大哭起来,他的妻子看着男人手上拿着的本子,走过来,看了一下,捧着脸哭声歇斯底里,是困兽的哀鸣,我走进去,抚摸着那个女人的后背,努力的在安抚她。
本就是敏感的女子,我的共情能力比普通人更强,所以,对于他们的痛苦,我感同身受。
师父安静的坐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的拍着男人。
半个小时后,男人止住了哭声,师傅给他递了一根烟,帮他点上,男人狠狠的吸了一口,
然后大声的咳嗽起来,只咳的泪流满面。
“这几天,这孩子一直不肯好好吃饭,老是喊胃疼,恶心,我们不放心,早上请了假,带她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是怀孕了。”
男人带着哭腔,“我问她是谁的?她说不知道,我就打了她一个耳光,说她太不知道检点了,居然和男人乱搞。”
男人看向他的妻子,女人的哭声也停住了,安静的听男人叙述,彷佛在听一个无关自己的故事。我依然坐在她的身边。
“我老婆也生气,打了她几下。中午我们商量,等放暑假再说,还有几天就期末考试了,也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学习,就送她去了学校。”
他抑制不住大声的哭了起来,“谁知道,她就想不开,没了。”妻子也抱紧孩子大声哭了起来,孩子在她的怀里如同破碎的玩偶,眼睛已经闭上。
我努力的安抚,毫无作用,只能陪着流泪。
师傅见问不出什么来了,就起身告辞,拉着我离开。
坐在车上,师傅递给我一张纸巾,开着车,没有看我,“我们是警察,我们以后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你必须要学会控制自己。”
我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心情。
中午并没有吃午饭,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依然没有吃饭的欲望,在师傅的劝说下,在食堂里打了面条,勉强吃了一点。
长长的面条如同女人长长的眼泪,重重的压在心头,喝了很多的水,也没能压下去。
晚上,回局里开会,灯光的照耀下,所有的人都脸色沉重,短短两天,两个孩子,就这样没有了。
陈叶的案子,毫无疑点,确定为自杀,婚前怀孕,受不了父母的斥责,压力过大,才会跳楼,后期可能父母、亲属会去学校闹事,联系当地的派出所,最近几天,关注学校,随时准备出警。
“可是她遗书里说,她没有和男人发生过性行为。”我补充道。
“那不是我们的检查范围。”其他人略显轻松的笑了起来。
“可是与未成年人发生关系,是违法的。”我嘀咕了一下。
“我已经了解过了,陈叶,已经满14周岁了,如果是自愿行为,不算违法。”师傅解释说,“如果不放心,你可以自己跟进这个案子,目前我们的重心依然还是陈中浩的案子”。我没有继续说话。
陈中浩的案子,已找到案发地点,是在上游的一个村子,地点偏僻,人口稀少,大片的稻田,河边几乎没有人家,和我描述的完全一样,河里找到了那只鞋,也与我描述的一致。
河边发现了三个脚印,中间那个明显是陈中浩自己,脚印与他脚上的鞋一致,边上两个应该是男人的脚印,是解放鞋的脚印,分别是41码和42码,劳保店都有售卖,是很多农民喜欢穿的款式,鞋子应该是新的,鞋底脚印清晰,没有磨损痕迹。
副队长洪涛建议,明天逐一去排查市里所有的劳保店,看最近什么人买了这个鞋子,师傅表示同意。
散会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师傅让我们赶紧回家休息,明天还有其他的工作安排。
路灯下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是生命的痕迹,也是我活着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