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亡的男孩
2000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世界又发生了什么
3月11日,江西萍乡发生烟花爆竹爆炸事件,导致33人死亡。
7月25日,法国航空4590号航班坠毁,造成飞机上109人和地面上5人死亡。
8月12日,俄罗斯核潜艇库尔斯克号,在北冰洋演习,最终鱼雷仓库爆炸导致沉默号核潜艇上118人全部遇难。
10月31日,新加坡航空006号航班在台湾中正机场坠毁,82人遇难。
12月25日,我国河南省洛阳市东都商厦发生特大火灾,事故最终造成309人死亡,并造成重大经济损失。
在这个世纪变更的一年,很多的男孩女孩都提前一年结婚,只为了生出千禧宝宝,易烊千玺也于2000年出生。
而我,千禧年,刚刚从警校毕业,参加了我人生第一个案件,世界混沌不堪,而我却懵懂不知。
过去了23年,除了最初结案时的笔录,我始终对这个案子避而不谈,我无法面对那些千疮百孔的生命,那些与自我对峙的日日夜夜。
窗外雪花飞舞,在暗夜里显得异常的明亮。12月份的哈尔滨的冬天,室内室外两极分化,今年全国各地的人突然涌入了这个地方,使之成为了网红打卡地。
坐在华特酒店的餐厅里,我们彼此沉默,在人满为患的餐厅里,无法畅快聊天。
晚上10点,依然不断的有人走进餐厅。
活泼可爱的孩子们,跑来跑去的嬉闹着;隔壁桌的情侣,在互相投食,暧昧的情话,清晰入耳;奶声奶气的主播,拿着自拍杆走来走去;终于忍无可忍,我们决定进房间开启我们的谈话。
喝了点酒,是放松的状态。
昨天把师傅的骨灰送回了他的老家哈尔滨,对于他来说,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已经结束,而我和高源因为这次特殊的送行,又被绑在了一起。
二十多年后的重逢,没有激情燃烧,也没有沉默不语,如同两位正常见面的朋友,中间隔着时空与距离彷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互相问好与闲聊。
高源从包里拿出一瓶红酒,笑着说是特地为今晚准备的,知道我爱喝红酒。
洗净酒店里的茶杯,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我。
他所有的怀疑与故事的详细细节,都已经在我的记忆里被尘封了二十三年,必须在我完全放松的状态下才能够再次叙述,交换彼此当初的见闻,或是让我直接面对。
送走了师父,我也必须要面对自己。
2000年8月15日早上6点,值班室的民警接到了电话,湖城郊区小村落的河边,打鱼的人捞上来一具男孩的尸体。
天刚亮透,空气中似乎渗透着水分,睡眠不足,还有些眩晕的状态。
我刚正式工作两周,还处于摸索阶段,正常是不应该参与刑侦工作的。可是我有一项特殊的技能,被师傅得知,所以,在他的要求下,我被带着同他一起出警。
路上乌鸦从车头飞过,呱呱的叫着一路向西飞去。
而我们的车慢慢的划过东边的收费站,来到了一个我从未来过的村庄。
几户人家零散的坐落在村庄里面,后面是大片的水稻田,金黄色的麦浪在风吹来时一层一层的掀过,我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早晨的空气清新、舒适,完全没有盛夏时的炎热干燥。
下车后,我们在村民的簇拥下,进入现场。
现场已经被看热闹的村民破坏,到处是脚印和走动过的痕迹,但因为尸体是水里打捞上来的,现场环境倒也没有那么重要。
男孩俯卧在河边,看不清楚脸。
据说是被渔网网住的,你见过渔民打鱼吗?晚上将网撒入河里,顺着水流的方向,固定住,早上收网时就能网上来夜里顺流而下的大鱼。
男孩的尸体,就是被渔网网住的,早上渔民来收网,看到了尸体,大吃一惊,连滚带爬的上岸后,就立即报了警。
报完警不敢在河岸边待着,和尸体相守,立即回了家,家人和邻居好奇,反而不怕,都过来围观,人群的骚动,反而驱赶了他的那些恐惧。
将男孩翻过身来,稚嫩的脸清晰可见,十六七岁的年龄,穿着蓝色的防风衣,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
法医孔建过来检查,男孩,年龄如我猜想一般,是溺水而亡,顺水而下,此处并不是第一案发地点。需要拉回警局进行进一步检查,以及需要寻找男孩的家属。
师傅一直冷眼看着,并不过多的说话,在要动尸体前,让他们停下来,要求我去做进一步的查勘。
忍住巨大的恶心,我走进尸体,把手放在男孩苍白肿胀的手上。
师傅让所有人都不要发出声音,保证我能更投入的进入男孩的记忆,看的更加清楚明白。
以下是我看到的场景,我慢慢的叙述:
我被丢在三轮车上,手脚都被绑着,带着眼罩,用胶带封着嘴巴,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我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如同粽子。但他们仍然不放心,有一个男人坐在我的旁边。
车开了很久,从颠簸到平缓,又到颠簸,终于慢慢的停了下来,有两个人,他们把我拉下车,我感觉是从高往底处走,由于看不见地面,走的磕磕绊绊,身边没有人声,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
我绊倒了一块石头上面,还没摔下去,就被拉了起来。声音惊动了青蛙,身边立即安静了。
“就这”,我听到了那男子说了一句,然后我们就停了下来。
他们把我嘴上的胶带撕开,我来不及呼救,就被摁进了水里,我恐慌中着挣扎,可是我的力气显然不够,我被呛到,然后我的眼罩被解开,可是我看不到他们的样子,我努力的睁大眼睛,只能看到水底的水草在浮动,有一双黑色的皮鞋沉在水底。
天上有月亮,水底是明亮的,我慢慢的失去了知觉,陷入了黑暗之中。
“林月,你没事吧?”我甩了甩头,进入现实,师傅拉起我,虽然是盛夏,但我的手足冰凉,如同掉入了冰水里。
一同分来湖城的同学江源,半拥着我,把我拉进车内。
车启动时,我才渐渐恢复,是的,这就是我的异常之处,也是警校破格录取我的原因,虽然我的体能并不合格,但我能清晰的看清楚所有人,在我触碰他之前10分钟内所做的事情以及说过的话,包括死者,在他死亡前10分钟的所有信息。
男孩被带到警局的解剖室,江源在电脑上查找最近失踪人口的信息,彼时,并没有联网,只能查到当地的信息,消息闭塞,并不畅通。
于是,周围的城市一个一个打过去,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在亭进区的派出所,收到了一个报警电话。
是尼比西精神病院报的案,说他们精神病院的一个男孩失踪了,他们一直在寻找,目前已经超过了24小时。
外貌特征和死亡的男孩很像,但服装有很大的差异,他说男孩是穿着疯人院的衣服跑掉的,但死者的衣着显然不是,但明显可见衣服偏大,并不合身。
“一定是偷的别人晾晒的衣服。”江源坐在他的位置上对我说,我的位置在他的隔壁,转身就能看到。
此时,从现场回来,刚刚过了半个小时,我正端着一杯热水,依然还有着从河里刚被打捞上来的冰冷感觉,靠着茶杯的热度暖手。
为了迁就我,室内并没有开空调,江源的后背被汗打湿贴在身上,而我开始有了暖意。
“说不定不是同一个人,要等家属认尸后才能确定。”
尼比西的院长是一个中年的男人,四方脸,戴着眼镜,他来的很快,接到通知后一个小时就到了我们警局,和他一起来的是一个身材苗条,面目清秀的女子,三十多岁,是他们医院的医生何希。
到停尸间,拉开白布,他表情震惊,没有说话,倒是医生看了一眼后,叫了一声“中浩。”随即捂住嘴,掉下了眼泪。
我给她递过去纸巾,她擦干眼泪,转过身来,确定的告诉我们是“是陈中浩,是我们院失踪的孩子。”院长扶着她,慢慢的走出了解剖室。
在师傅的办公室坐下,师傅面容严肃,“他是什么时候走失的”
“前天晚上。”院长说话的语气肯定。
“为什么今天早上才报案?”师父语气严厉。
“他之前就跑出来过,我们在他姑姑家附近找到了他,这次,我们估计也能找到,派了好几个门卫出去找他,都过了24小时,还是没找到,所以早上一早就报警了。”院长扶了扶眼镜,看了师傅一眼。
而我,则拉着医生大姐的手,在静默中,陷入记忆。
院长在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车迅速的滑动,人烟从稀少到越来越多,
已经进入市区。
“到那里你别瞎说话。”院长警告我,语气严厉。
“嗯,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小声回答。
“不知道是对的,要不是陈中浩的父亲突然从国外回来,根本就不需要走这一步。”
我默不作声,转身看向车外,车窗外,太阳热辣辣的直射下来,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不由的闭了一下眼睛,眼泪流了下来,“中浩是一个好孩子,他不说,其实也没人能发现。”我喃喃低语,说给自己听。
“擦干眼泪,要哭到那边哭,别被人看出来。”院长给我递了一张纸巾,我听话的擦干净眼泪。
车停下,到了解剖室,看到了躺着的浮肿的变形的陈中浩的尸体,我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林月。”被喊醒时,我依然拉着何希医生的手,在不住落泪,“这孩子,还想劝别人,自己就先哭了。”师父喊醒我。
“不好意思,江源,你先带林月出去。”师傅的声音很大,江源过来,带了我回办公室。
坐在办公室里,关上门,他连忙问我看到了什么,我如实的告诉他,胡俊也围过来。
“确定不是失足入水吧,你确定你看到的是事实?”胡俊依然有质疑。
“当然,让林月给你看一下,你上厕所她都能感觉得到。”江源故意恶心胡俊。
“不是失足,他是被杀死的,中途一直有人看着,应该是故意给他穿偏大的衣服,误导我们。”我认真的解释道。
“如果不是你,我们一定会以为,这个孩子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偷了人家的衣服,然后失足入水。毕竟精神病人的状态,谁知道啊。”胡俊回到座位上咬了一口鸡蛋饼,边吃边说。
早上6点就出警,我们都没有吃早饭,江源和我都是刚毕业,他第一次遇到案子,第一次见到尸体,他没有心情,而我则是因为刚摸了尸体没有胃口。
闻到鸡蛋饼味,我几乎吐了出来,触摸尸体的手,我已经洗了很多遍,上面仿佛还有着那种冰凉、肿胀的错觉,鼻触间仿佛还有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虽然被水冲泡过,但那股味道依然强烈。
我抱着茶杯走了出去。
师傅的办公室和我们对门,是单独的一间,院长和何希医生显然已经离开了。
看到我出来,他站了起来,喊我过去,“怎么样,还好吧?”我不好意思的笑了,“还行,就是气味太难闻了,口罩太薄。”
“正常,慢慢就习惯了。”师傅说着,喝了一口水,“我没想到你进入记忆的状态,这么投入,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我能感受他当时的感觉,恐惧、寒冷,如同身临其境,所以,我所反应的就是他当时的真实感觉。”我喝了一口热水,已经恢复过来,水有点烫,我把它放到了师傅的桌子上。
我的师傅叫严峰,四十二岁,从警多年,目前是刑侦大队的大队长,也是我的直属上级。
他很厉害,破获了很多的大案,是全国警队的刑侦典范,他性格佛系,说话耿直,得罪人而不自知,所以一直没有晋升的机会,但他喜爱这个工作,所以对于是否晋升,倒也无所谓,他经常为了案子和领导拍桌子,导致领导对他又爱又恨。
我又把在何希的记忆里看到的东西告诉了严峰,他很认真的听着,做着笔记,这么说,“男孩的父亲从国外回来了,他们要隐藏什么秘密,所以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不排除杀害了男孩。”
“我不知道,应该是这个意思。”
一会,法医科的戴瑶过来,送来了检验报告,男孩16岁,死亡时间为14号夜里2点,窒息而亡,死前曾经吃过晚饭,胃粘膜里发现了没有消化完的蛋炒饭,右肾被切除,切除时间为半年之前,手术缝合完好,是专业医生所为。嘴唇上有破损,不能查出是否为自己咬伤,手肘处有淤青,是绳索捆绑时留下的痕迹。
师傅赞赏的看了我一眼,“如果不是你,估计就要被误判为失足入水了。”
“可是他的手肘有被绳索捆绑的痕迹,这么明显。”我疑惑道。
“精神病发病的时候,被捆绑是正常的现象。”师父笃定的看着我。
“哦。”回应了一声,我见师傅进入沉思,慢慢的走回办公室,等待师傅的下一步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