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相信顺其自然
苏黎坐在医院楼顶的天台上。
风“呼呼”作响,身旁的易拉罐被风吹得滚了好远。
“就知道你在这里!”
宋郁迎着风走向苏黎,白大褂的衣角被风掀起。
他在离苏黎两米的地方坐下。
“你还好吗?”
苏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淡然一笑,“我没有什么不好的,没事,他们理亏,不敢怎么闹的。”
“那你……,没事,好好的就行。”
宋郁本来想问她为什么要叫他们去起诉她,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他知道她一直都不愿意说自己的家事,他也大概知道她的性子,总归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宋郁于苏黎,亦兄亦友,又非兄非友。
亦兄亦友是他自己认为的,非兄非友是苏黎回应他的。
六年前宋郁毕业到这家医院实习,认识了19岁的苏黎。
那时苏黎的妈妈已经是药石无医了,但她还是坚持让她在医院,定时做检查,打能止痛的针,哪怕是输些营养液也是好的。
宋郁见她每天来医院陪护,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读书学习到凌晨心生怜悯。
他问她,“你爸呢?怎么都是你一个人来医院?”
苏黎低头做着笔记,平静的说,“死了。”
宋郁愕然,“那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我弟。现在借住在我舅舅家。”
一阵沉默后,苏黎才抬头看向宋郁。
黑色的边框眼镜,鼻梁有点塌,脑额上拱着像发酵馒头一样的前刘海,干净的眸子透出一丝同情的意味。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她看到他脸上的诧异,还有同情。
后来宋郁就总会不自觉的多关心她一些,尽管他一再强调只是朋友间正常的相处。
可她还是不自觉的保持着距离。
楼顶风很大。苏黎站起来踢了踢滚过来的易拉罐。
“那宋医生,我先回去了,下午还要上班呢。”
“好,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宋郁也站起来,看着苏黎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下午。
凌州大厦。
电梯在26楼停下。
苏黎一身修身的蓝色套装,简单的妆容点缀下,清冷孤傲的眼神仿佛没有焦虑,让人望而却步。
“苏总好!”
“苏总,星裕的合同已经敲定了,对方的刘总想请您后天晚上吃个饭。”
助理沅沅看到苏黎走近,立马上前报告。
“知道了,程总在吗?”苏黎问。
“程总在办公室。”
助理适时的停住脚,看着苏黎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深吸了一口气。
从苏黎升了总监,她就被调到她身边做助理,虽然她并不严苛,但她就是从心里怕她。
“程总。”
苏黎敲门进去,程宴知正在他那沙发椅上端坐着,右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她也不客气的坐在他对面的会客椅上。
“怎么样,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没多大事,让程总挂心了!”
苏黎的回答规规矩矩,身体已经随着椅子左右扭动了。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别跟我客气!”
“谢谢程总!程总放心,我公私分明,绝对不影响工作!”
苏黎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右手随性在椅子扶手上敲击着。
“能不能好好说话?”程宴知皱眉,手里的笔在桌面上发出警告,“能的你!”
“行行行,那程总还有什么吩咐?”
苏黎笑呵呵的轻抿着唇,故作端正的坐着。
“晚上一起吃饭?”
程宴知试探着问,似乎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吃饭就算了。”苏黎站起身,“我晚上还要去烘焙坊。”
“我堂堂千艺的客户总监还要出去兼职!传出去不得让人说我程宴知苛待员工啊!”
程宴知无奈苦笑,早知道就该把【员工禁止兼职】写进劳动合同里。
“程总你这可说错了,我那是给我自己打工!”
“什么时候的事?!”程宴知站起来双手撑在棕色的橡木桌面上大喊,“那你更应该请我吃饭了!”
苏黎傲娇的踩着高跟鞋走出办公室,任凭程宴知的声音被隔绝在玻璃门内。
五点左右,当值的医生护士都陆续下班了,沈暄禾还等在宋郁的诊室外。
宋郁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又重新戴上。
“小璐,把这个苏永成的病历资料都归档吧,人应该是不会来了。”
向一旁的医助交代了几句,微微叹气的走出了门。
“宋医生,下班了?一起走吧,我请你吃饭。”
刚走出门就被沈暄禾叫住,宋郁身子微微一震,愣了两秒,“行啊,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个衣服。”
饭店选在医院附近一个湘菜馆,因为是沈暄禾有事麻烦宋郁,所以特意选了他家乡味的馆子。
正是晚饭时间,店里生意很好,好在沈暄禾提前订了位置,不然就得等上一会儿了。
“宋医生,那个苏黎你了解得多吗?”
趁着等上菜的时间,沈暄禾便开始了他的目的。
白天在医院他稍稍向年久的护士问了一些苏黎的事情,得到的都是“不太清楚她家里的事情,就是听说她跟她爸关系不好,”“你问问宋主任吧,他应该知道得多一点。”这样的回答。
“我就说你不会平白无故请我吃饭吧!”宋郁见他这么开门见山,不禁取笑道。
“之前也没见你对哪个病人家属上过心,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虽是调侃,但宋郁还是认真回忆起对苏黎的认识。
“认识有六七年了吧,但交情不深。”
说来汗颜,认识六七年确实不假,但来往真的不多。
苏黎平时工作特忙,没什么事也不会约见,只有偶尔去医院拿药或者重要的日子才会碰上说几句话。
“她家里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她跟她爸的关系很不好吗?”
沈暄禾倒了杯茶放到宋郁面前,接着问他。
“岂止是不好。”宋郁拉了拉椅子,让自己离沈暄禾近一点,方便他听他鸣不平。
“认识她的时候我刚到医院实习,那时候她妈妈胃癌晚期,在医院住了大半年,全是她一个人在医院守着。我记得我当时还问她她爸怎么没来,她特平静的跟我说,死了。”
宋郁喝了口茶,继续说道。
“我当时真的以为她爸爸死了,觉得她一个小姑娘挺可怜的,所以一有空就去她妈妈的病房帮帮忙什么的。后来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她给她舅舅通电话才知道,她那爸爸不是死了,是根本不管她们的死活。”
宋郁感叹,“我听说他们家以前是开超市的,都被她爸败光了。苏黎也很早就去打零工自己赚钱了。她妈妈住院的时候,她都是晚上很晚了还在走廊里看书学习。”
沈暄禾好像看到了医院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埋头看书的18岁苏黎。
那一瞬,他竟有点心疼。
8岁到25岁的苏黎虽然变了模样,但他记得她的倔强和苏永成凶恶的样子。
“他们家是不是住在东城,居南巷78号,有个水果店那里?”沈暄禾问出记忆里想了无数遍的地址。
“苏黎说她住在西乐区,永和大街那边,没听说住东城。不过苏永成病历上的地址写的是东城,多少号,是不是有个水果店我就不知道了。”
菜也陆续上齐,宋郁就着菜,前前后后说了不少有关苏黎的事,也算是解了这些年“空有一番侠义无处使”的禁。
见沈暄禾沉默下来,他才注意到他的表情,便又打趣的问他,“沈医生,你以前认识苏黎吗?我看你今天也有点反常啊!”
沈暄禾垂下眼,默默吃了一口菜,神情复杂。
是她吗?
吃过饭,沈暄禾就和宋郁道了别,两人便各自回家了。
暖暖烘焙坊里。
苏黎正把一盘曲奇饼干放进烤箱,熟练的操作下来,空气中的奶香味更浓了。
这个烘焙店的规模在凌州来说不算大,也正因如此,苏黎前些年在这里兼职,跟着师傅们也学了一些简单的烘焙手艺。
后来因为老板的妻子重病着急用钱,要把店铺转让。
苏黎也是在那时候,真切的感受到妻子生病丈夫散尽家财也要去治的情义。
她亲眼见证了一个成熟睿智,温和有魅力的四十岁男人变成了沧桑,无助又满眼悲痛的样子。
所以她拿出这几年的积蓄,又向舅舅借了些钱,接手了这个店。
在这里兼职的三年,是她最轻松快乐的。所以接下这个店,也当是为自己的心有一个栖息之所吧。
各式各样的糕点做出来时,会让她觉得自己也有在好好生活。
“小黎!小黎!”姜荷在收银台大喊。
“听见了听见了!”苏黎从烘焙室探出头来应着。
“这个客人的蛋糕突然改时间了,要二十分钟就送到!你去送一下吧!”
姜荷是烘焙坊的门面担当,一个爱笑的女生,说话温柔有耐心,和姜荷也认识四年了。
即便现在烘焙坊的老板变成了苏黎,大家也还是一样叫她的名字,和她也还是一样随意。
“好,我去我去!”苏黎解下围裙走出来,朝姜荷抛去一个无奈的眼神。
“每次这种急单都让我送,是真没把我当外人啊!”
“你的座驾跑得快嘛!”姜荷笑嘻嘻的说道,“而且我还给你省了一笔跑腿费呢!”
“好,等我回来给你带奶茶!”
苏黎拿着蛋糕出了门。
送达地址是南景湾7栋2628。
是孩子两岁的生日蛋糕,为了惊喜效果,还要求不要敲门。
苏黎打了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开门的却是池清河。
“苏黎?怎么是你?”
男人看到苏黎,很是惊讶。
“这是你们订的蛋糕。”
苏黎也有几秒钟的错愕,但又很快恢复过来。她把蛋糕递给池清河,转身就走。
“阿黎。”
“老公,蛋糕拿到了吗,宝宝在叫你呢!”
门内女人的声音打断了想要继续说话的池清河。
苏黎快步走到电梯间按下电梯,仓惶离开。
从池清河分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没想到孩子都两岁了。
真正有缘的人,隔着千山万水都会来相见。
而有的人,即使在同一座城市也不会见到。
这就是她和池清河的缘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