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点亮微光
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在一盏一盏昏黄路灯底下，还有个小小的身影在默默前行，把断断续续的光影续成了一条回家的路线。
小雅骑着一辆有些破烂却小巧轻便的单车朝着自己的栖身之所前行。
是路过了几个平时总在张望的乐器店，也确实每次都在犹豫。
可背后的琴包和琴包里的琴始终还在。
暂时不缺吃的，那总要为自己留下点可以把‘活’镀上‘生’之色彩的染料。
于是她并没有卖掉这把被人轻易赠予的吉他。
她脚有残疾，天生的跛脚，所以不管走路还是骑车都不很快。不很长的一段路骑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处盖到一半烂了尾的楼房。
这里是个有些年头的居民区，四周都是两三层的居民楼，烂尾楼在这个有些颓败的居民区里并不显突兀，反而是相得益彰的融洽。
把自行车藏在楼下的荒草丛里又带好自己的东西，小雅步履蹒跚的钻进了这栋楼砖石的裂缝。
二层和三层的中间有个隐蔽的小角落，扣开墙角的碎砖就能漏出一个小狗洞，把身上的东西先塞入其中而后自己再钻进去，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台灯。
四周豁然开朗。
原来是个小小的隔间，十来平米的样子，四周是厚实的水泥墙壁，离地高两米的地方才有个小小的方窗，刚好可以看得到一小片星光。
大概是原来屋主想把这里建成一间密室吧？所以这房间有类似于牢笼的闭塞感。但对于脆弱的小雅来说，这屋子有种难能可贵的安全感包围着她。
回家了，小雅的身体很显然放松了几分，甩了甩发酸的胳膊，她开心的掏出了今天的收获。
那一叠零钱比方景明分给她时的又少了一大半，显然是已经被人强行分去了些。
她握紧这叠钞票久久不语，眼神里有跳动的光，却已经不再像前几年那样会哭鼻子了。
她早就习惯了失去。
良久后，她在屋中一处任谁也料想不到的地方抽开了一块砖，把钱都放进了那个小小的存钱洞里。
里面已经存了不少的钱币，那是她攒着准备供自己上学用的。看着自己已经积攒下了如此大的家业，她又忽的开心了起来。
不晓得活下去是为了什么，在等待着每天清晨把她唤醒的阳光的时候，她也会有很多很多的幻想。正是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从未得到满足过的欲望支撑着她睁开朦胧的双眼去眺望头顶那一片小小的光。
掩盖好痕迹后，她顺手从旁边的纸箱里掏出了一瓶汽水，拧开后小小的抿了一口就开心的拧起了眉头。其实这样自由自在也挺好的吧？
哼着小调，她把琴包拿到了身边。初次接触吉他，她对这乐器充满了兴趣，天色已晚，但她还是准备拿出来拨弄两下。
可刚打开琴包，她就被里面的东西惊住了。第一眼看到的竟然不是吉他，而是上面厚厚一叠的钞票。
小丫头拿起钱，那厚厚一沓显然就是方景明当着她面塞进自己兜里的那一沓。只不过零钱底下还压着好多张她不经常能见到的大额钞票。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方景明堂堂六境小宗师了，虽说暂时失了修为，不过动点小手脚还会被发现的话，未免就太丢人了些。
她有些兴奋于这突如其来的惊喜。
原来今天遇上的是位心善又含蓄的大老爷，不是那好做人师的混账东西呀！
于是她开始翻腾这个宝箱似的黑色琴包，谁知道这个喜欢捉弄人的大方老爷还在哪个角落里给她藏了惊喜呢？
可惜惊喜也就止于此了，她无奈的叫了声抠门，就专心致志的数起了钱。突然又灵光一闪，去扣弄敲打吉他的各个部位，万一那原木色下其实是把纯金打造的琴呢？
然而这确实只是一把做工精良的普通吉他而已了。
虽然有些失望，但她今天已经是收获满满了，于是孩子心性的她一把拿起吉他开始随手乱弹起来。是方景明刚教给她都几种手法，有些生疏，也总是弹不到调上。
试了几次都不满意后，她难免又有些心烦意乱。眼神乱瞟间，她看到了琴包里还放着的一本书，刚才寻宝的时候被她随手扔在了一边。
这时候有心思了，就拿起来看了一眼。
一两百页的书，不算厚，封面是摸起来有些柔软的不知名纸张，样式简朴，其上只书有《音韵初解》四个大字。
翻开看，编著是琬轻莹。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当然不会懂得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她只是好奇的翻动这这本书，想找找有没有关于吉他的弹奏教程。
随意翻开有些泛黄的书页，其页间却落下一张白色的卡片，拿起来一看，上面寥寥写了几行字：
很荣幸能在你的生活里匆匆路过，也很庆幸我能在你眼中发现对这世间还留有的一丝期待。我无意操弄你的未来，只是想给你一个选择的权利。
你可以照着这本书学琴用那些钱去上学，也可以继续现在自由自在的生活，一切都可以。
小雅，也许你现在不太懂，但是苍天待你也会温柔，就像你报以人间的歌。
好好生活。
再见。
不知为何，这云遮雾绕的话让她眼中有了晶莹闪过。
原来，我遇到的是位温柔的大哥哥。
小雅心中这样想着，也有了一丝的明悟。于是她翻开了书本，认认真真的阅读其上的文字。
书中的知识犹如甜蜜的焦糖，吸引她如饥似渴的阅读，随着她的翻动，书页间缓缓的流转出奇异的光线交织着慢慢将她包裹，书上的字迹如光转流水缓缓流进了心海。
不知不觉书上已无字迹，而她的心间却多出了一篇心法，那些奇异光线贯通着她的四肢百骸，为她梳理了经脉，自行帮她吸纳起周身的灵气。
心法自行运转，速度奇快，竟与她十分的契合。
不过一个多小时，小雅已经是一名修行中人了，而她对此并无太多感觉，只觉得自己被一洋暖洋包裹，说不出的安逸。
这本心经是方景明当年外出游玩时被一位其貌不扬的老妪强行塞进怀中的。老妪自称乐仙，想要收他为徒，方景明玩心重，他喜欢音乐却也不喜欢只研究音乐，于是就婉拒了老妪。
虽然被方景明拒绝了，但心经却被老妪留下了，说这心经是早晚都会有缘。
让小雅学这部乐经就是方景明给她的选择，做一个平凡而乐足的小乞丐，还是去看看更远方的风景。
之前逛街遇见，方景明早就看出了小雅先天亲近音律大道的体质，料定了一旦小雅学了乐经就一定可以成就不凡。
也是想起了这本在他空间饰里吃灰许久的心经，方景明想着，这或许也是种缘份吧？
其实方景明有句话很想跟小雅说。
世间故苦，却也缤纷万分，别这么快就绝望。苦难的结局不会总通往绝望。
总会有束光来替苍天结束你受尽了的苦难。
小雅不是天极城人，她的家一开始是在离天极城相去百十里的一座小村里。
对，她不是天生就孑然一身的。
但脚却实打实是天生的残。
六岁那年，是母亲带她来的天极，而后在纷乱的车站里，她再等不见去给她买包子迟迟未归的母亲。从小聪慧的她在那时就明白了，自己跟这座陌生的城是如何的缘分。
世道是最好的老师，教会了她冬天住哪不冷、跟什么样的人讨饭能要得到一口吃的、什么样的地方需要躲着走。
最重要的是教会了她怎么跟这个陌生的世道相处。
她无疑是幸运的，因为那一瘸一拐的步伐，她从未被人贩子盯上过。
于是在那天以后，她就这么在天极城开始了自己的小小生活。
她时常还是会想起远方的母亲。她心里很期望，也无数次的幻想过那个女人只是在买包子时出了意外，而不是不要她了。
可偏偏那个车站门口就有个包子店。
于是哪怕她攒到了足够回家的路费，哪怕她在街头巷尾被小混混堵截打骂，也从来没有动过回家的念头。
那个远方的家，在她心中早已不存在了。
所以小小的她对世间这茫茫多的人，早在这生的初始，就已不再抱有期待了，直到今天这个夜晚。
别样的暖意一直在心间流转。
心海的乐经还在快速运转，她对于音乐的认识感悟在无形间不断加深，她想起了黄昏时的那个大哥哥，手指不自觉的按住吉他弦上已熟悉过的品格，轻轻弹响。
琴弦的震颤引起无形的音节轻轻响起，是早前的那首曲子。
但曲随心动，音韵婉转间竟是隐隐勾动了玄冥中的那缕道韵，虽然微小，却震响心田。
这片小小的空间里竟然有了微小的鹤鸣抚琴。
这一幕这一曲若是被修习音律一道的人看到，一定会被惊掉下巴。初学乐经的小姑娘随意抚琴竟然能引动大道，其天赋之可怕，不可想象。
认真弹琴全心投入音韵中的女孩不会知道，当她这里第一个音节响起时，远在天那一边的天上宫阙中发生了怎样的震动。
那里有一位姿容端庄的妇人走下了她的凤椅，着急的调动人手外出，他们直奔天极城的方向飞驰而来。
但这些遥远的事情此时于她来说都太遥远，此时的她只知道，今夜大概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