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晨光熹微二
名气大麻烦就多,他又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于是慢慢的仇家也变多了。
那两年里死在他拳下的人太多太多了,出了名的恶人他杀,道貌岸然的好人他也杀,而他的拳意却因为心中通达念头的牵引变得越来越纯粹。
等他踏着累累尸骨成就了武夫八境,成了可以拳开星河的强者时,他已经是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了。
当然,这些他都不会在乎,他从来不曾因手下亡魂太多而良心不安。
但他却依旧失眠,从他在沙滩上醒来的那个黄昏开始,夜夜无眠。
当然,除了那些醉死在路边野草丛中的夜晚以外。
于是他开始嗜酒如命,日夜买醉。
自从阿染死后,他的灵魂一直饱受煎熬。过往的回忆才是最剔骨的钢刀,刀刀刮在他的神魂上让他痛不欲生。
神魂上的折磨让他得了非常严重的偏头痛,发作起来的痛觉能摧毁他八境强者的神智。
让他变得疯疯癫癫,让他虽生似死。
清醒的时候,他是这片江湖人人想诛人人惧的拳魔,病发之后,他就是路边最让人不屑一顾的疯子。
可伤痛却并没有因为时光的流逝而衰减丝毫,反而随着年月不断的累积。
直到又不人不鬼的活了许久后,又是一年草长莺飞,阿染的祭日,他站在处离家很远的小城高楼上,对着远方那四座坟茔的方向默默凭吊了良久。
终于在一阵再寻常不过的微风吹拂后情绪轰然崩溃,磅礴的泪水夹杂在嘶竭无声的哭喊里。
他疯狂的扯拽着自己凌乱的须发,无助的拍打着脚下的楼房。
似是要走火入魔了,他明明心痛的快死了,却只是呕出了两口心血而已。
最终忍受不住的他一步踏出,想以这种方式来逃离无边的痛苦,只无奈,哪怕他从来无心修行,可命运个天赋还是把他推到了即将肉身成圣的那八境强者,千丈高空坠下也不过让他身上的灰尘更多了些而已。
于是他开始寻求一种解脱。
四处寻医问药无果后,一个神秘的组织找上了他,许诺只要为其办事三件,立即奉上可解百忧的仙酿。
于是他爽快和这个名为嵬岗的组织签订了灵魂契约,而后开始为这个组织卖命。
只是在被强行命令下屠戮了一个城池之后,他对这个组织和自己都产生了彻底的绝望。
但他终于还是得到了对方许诺中的所谓仙酿,绝情谷特产的镇谷毒酒,用谖草酿就的忘忧酒。
只是若真能忘忧,又怎会称为毒酒呢?
忘忧谖草的绝处不在于斩断情丝哀苦,而是会勾起你最深刻的回忆引出你最大的痛苦,一遍又一遍而且越来越强烈,当思念最浓时,碾碎此情。
把心毁了,自然也就无情了。
他沉陷的太深,执念又太强。当他喝下忘忧酒后。终于神魂再也承受不住这煎熬,碎成了一片片。
一个堂堂八境强者活生生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嵬岗用这样的手段,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了一个隐患,不可谓不狠辣。
至于一个被利用完了的无用疯子,他们自然没有兴趣搭理,连痛快给他一刀的怜悯都没有,因为他的皮实在太厚了些。
于是嵬岗就这么放任他疯疯癫癫的离开了。
之后的故事方景明那本厚厚的档案上就再没有记载了,关于刘方的一切在他发疯走失以后就再没有了记录。
没有人知道他最后去了哪里,显然也没兴趣知道。
那么这个在江湖上叱咤风云过的豪侠之后又是如何出现在刺杀方景明的层层迷局之中的呢?
后面的几页纸,是侍国的探员前些天去晨阳村走访时记录来的,关于刘方发疯后到他再次出现在天极城这中间的几年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当他的躯壳再不能锁住那个痛苦的灵魂后,躯壳就完全凭着本能在城市和山岭间游荡。
渴了就掬一把手边的地沟水,饿了就一头扎进垃圾桶里,嘴巴咬到什么就算什么,口里时常哼哼唧唧些谁也听不懂的古怪声响。
看起来倒是真比以前欢乐多了。
像这样孤魂野鬼一样的又游荡了几年后,在一个晨光初现的清晨,他走失在了一片并不大的林子中,从此彻底销声匿迹在了这世间。
他步入了一个叫晨阳的村子。
村里有眼泉水,冬夏不枯,常年流涌。泉甘清澈,是村民们主要的吃用水源。起初村民们发现村里多了个外乡人,就是在晨起打水的时候。
这个可怜的痴傻者跳进了那村里唯一的水池子里戏水扑腾,身上的黑泥把一池子清水都染污了,还不住的发着咯咯咯的傻笑,看得没起床气的人也忍不住的在清晨肝火大盛。
有那么个青壮看不过眼了,上前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到了一边。有村民围上去问他哪里来叫什么,他一概答不上,只顾着傻笑,这时人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个傻子。
而后也就没人搭理他了,把他晾在太阳底下,就开始清理水池子了。而他呢?竟也不吵不闹了,而是安静的站着饶有兴致的旁观起这些人合力破坏他的“劳动成果”。
只是清晨微凉风还是有些透人寒意,他狼狈的模样还是让位心善的姑娘于心不忍,就给他披了件衣裳。
可能是那件稍薄的衣裳带来了久违的温暖,也可能是那个姑娘眉宇间有那么一分似阿染。
总之,他留在了这个初逢却让他心生亲切的村子。
每天在村里逛荡,远远的看着村民种地,远远的跟着村民捕猎,呆呆傻傻,给他一把锄头也会有模有样的挥两下。
喜欢和小孩子们呆在一起,但最喜欢的还是呆在泉边把头插进水里吹泡泡。来往的人倒是不会呵斥他什么,倒是担心他把自己憋死。
时间长了村里人都知道,他喜欢喝这眼泉的水,也怪不得这个只凭本能行事的傻子就爱赖在泉边不挪窝。
晨阳对这个陌生的外来者表现出了很大的宽容,村里人既不会恼他碍事,也不吝分出一口吃食给他。
大家叫他水牛,因为实在很贴切。
时间长了,大家都觉得水牛不像想象中这么呆愣。
喊他两声,他还会对着你乐。
慢慢的他会跟着大家出去干活计了,有模有样力气还大,于是谁家缺个人手都会叫他跟着帮忙。
村民们对待水牛向来不吝以自己最大的善意。可真正认可他为自己人,还是在他到晨阳半个月后的那个傍晚。
那天笑容温婉的阿秀姑娘在山中采药时不慎落入山谷,迷失了踪迹。村里老少都出动去寻她,水牛也在行列。一找就是两天两夜,水牛始终是走的最快找的最急的那个。
但深山老林的,熟悉路线的当地人况且会走丢,何况这个心智尚不齐全的水牛了。
所以这一找,反倒是把他自己给找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