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忒修斯之船
三十一章 忒修斯之船
“劫……”永恩将天空中所能看到的被吊着的劫的身影姑且认为是幻想，从布丁质地的凝胶中往外看，现实中的劫的身影晃晃悠悠亦真亦幻。
劫将盔甲和外套全然卸下，被古蟾的血浸染的衣物被同化成了银色的结晶体，悬置于半空的辅助诡异道具形态转变充当了淋浴头召唤出清水盥洗身体，水珠从男人如同古希腊雕塑家亲手创造的完美作品一般的肌肉线条上颗颗滚落。
“……你为什么要突然在我旁边旁若无人的洗澡？”永恩感到费解，作为一名忍者这家伙是不是狂野过头了。
“被银晶古蟾的血溅到会让有机体晶体化，很麻烦。”劫湿漉漉的银发打在脸上，单手梳理了一番，赤眸泰然自若地回视某个要求倒不少的伤员。
“你可以主动闭上眼睛规避一下现在的尴尬。”
“……我要是能关上视线我也关了。”
即使永恩闭上双眼，他的超直感也完全被劫的存在所吸引捕获，澄澈又幽深，似燃烧又似流动的深紫水晶一般的灵魂之焰。
“那你可以不把我当成人类。”劫估测了一下庙宇周围聚集而来银晶古蟾的数目，可以休息五分钟再去清理，现在由寺庙残破的结界抵挡就足够了。
“如果你的诡异天赋不是真实之眼所赋予的超直感系，我对自己的气息隐蔽水平还是很有信心的。”
“隐藏不了所以自暴自弃开始当众洗澡了是吗？”永恩觉得隐蔽气息躲藏和当众洗澡之间应该还有那么一段不算短的中间状态是吧。
“永恩，”劫轻笑，“你很烦躁，这不像你。”
影子先生迅速为劫贴身设计包裹上一层新的忍者战斗服，盔甲和面具放置在影子化成的黑色平台上。
“不能战斗只能被保护着让你很难受吗？”
永恩没有否认，他愈合又裂开的伤口处又绽开了几朵快速生长又凋零的白花。
“远超人类身体所能承受的反噬和伤害，以银晶古蟾幼崽迅速生长迅速死亡散溢出的生机作为填补，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真正生死人肉白骨的技术。”劫伸出手，布丁质地的正方体凝胶中，像白色蝌蚪一般的古蟾幼体们争先恐后地向劫手的方向游了过去，又纷纷被挡在凝胶方体的边缘，失去了方向乱碰乱撞，最后还是跟随本能的指引奔向人类的伤口和血肉。
“永恩，你觉得我像人类吗？”
他能感觉到，在他身边飞快生长死去的白色蝌蚪们，是有相当智慧的生物。正因为那种智慧，让劫的把戏全然生效。那是一种欺骗魔术，控制着类似信息素的东西，让这些白色蝌蚪们亢奋快乐的自愿赴死，迅速成长以至凋零。除了被补充了生命能源，永恩还能察觉到一种白色蝌蚪群体散发出的类似幸福的情绪。这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永恩，你听过忒修斯的船吗。”
“那位雅典王的船还是它衍生的哲学问题？”
“哎。”劫真心实意地发出喟叹，要是凯隐也能稍微像这样多读点书就好了，“一千多年来雅典人用王者忒修斯留下的船重复那位王者的旅途以怀念对方，每当那艘船有了损坏的部分，雅典人便会用相同的零件进行替换。直到那艘忒修斯的船每一个构造都被换了一个遍。你觉得这艘从头到尾的材料都替换过一次忒修斯之船还是忒修斯之船吗？”
“我认为它是。”永恩给出回答的速度很快，对于这个哲学问题，他早就有过自己的思考和答案，“在任何一个时间点上，这艘船都是忒修斯之船，那么现在的它也是。”
“很不错，可是忒修斯从来没有使用这艘船出航过，忒修斯的船是因为忒修斯的航行而得名的船。你依旧坚持自己的回答，认为这艘从头到尾的材料都被置换过的船体是忒修斯之船吗？”
“嗯。”哲学问题没有所谓绝对的正确与错误，永恩谨慎思考后，依旧保持自己的意见。
“那么如果忒修斯之船的每个部分在换下之时，都有人把它们收集起来，组成了一艘b船，这艘b船和现在每个部件都被替换过、忒修斯从来没有上去过的那艘船，谁才是忒修斯之船呢？”劫猩红的眸子在微光的映射下，有种非人的美感，仿佛一对凝固了火焰的绯红琥珀。
“所以，哪艘是你？”永恩不用超直感也知道劫不是会突然兴起讨论哲学问题的家伙。
“我曾是那艘无名的旧船。”
永恩眼前展开了庞大到无与伦比的绘卷。某个存在，瑰丽又暗淡，用颜色难以描绘其所有，非人格神的存在超越了人类已知的所有知识体系。
祂一次次革新了自己。
用神的蝉蜕来形容祂不够准确，正如忒修斯之船里的那两艘，无论从各种角度祂们都能被冠以忒修斯之船的名义。
被收集起来的祂的旧存在，被均衡教派当成圣物供奉着，在漫无边际的时间长河中，混沌且无知，祂只是存在着。
或许是因为那个每天都一板一眼训练，又严格按照均衡教派的规定将圣物擦拭得锃光瓦亮的新弟子引起了祂的注意。
一开始祂只是躲在那孩子的影子里做了一些恶作剧。
“我是慎。”
“你是谁？”
“你没有名字吗？”
“你出来，我们一起玩吧。”
「我是谁。」
「我想要名字。」
「我想要一起玩。」
“你就叫‘戒‘怎么样？”
“那你就是我的师弟了。”
「我想要成为人。」
「我想要和慎一起玩。」
懵懂的神灵还不知道自己许下的是怎样的愿望。
人的身体只能装下神的微末也不及的知识和力量，理智和疯狂。
或许祂与慎的相遇本来就是那位神灵神不允许有另一个自己的存在设下的陷阱。
想要拥有“戒”这个新名字的祂并不在乎，祂欢愉地以神谕的形式告诉自己未来的师兄，去庙宇旁的树林接将会成为人的自己。
祂的神格破碎的瞬间，整个均衡教派覆灭，连同曾经繁华的小镇一起成为一座死地。唯一的幸存者慎的双眼发生了异变，第一双被称为暮光之眼的真实之眼诞生了。
身为孩童的慎不懂那一瞬间的天罚从何而来，祂知道但是祂并不在乎，一只大象想要挤进蚁巢总要挤塌几个巢穴，压死几只蚂蚁，直到己身成为蚂蚁后它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不过戒已经无力回天。一个柔弱的人类，会悲伤，被受伤，会轻易死去的人类。而他因为祂的执念勉强存活的师兄被扭曲了天赋也被祂腐蚀了命运。
注定早早崩塌，被力量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命运：粉骨碎身，死无葬身之地。
“慎……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慎抬手揉了揉更年幼的孩童的脑袋……无知的罪过从来不是戒一个人造成的，或许违背父命私自接触圣物的自己才是主凶。
他让一位神灵成为人类，至少应该照看对方直到戒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世界上有一处他的容身之处吧……
黑发的男孩眉眼微弯，“戒……”
“劫，那你就用新的名字活出你自己就好了。”
劫微楞，永恩说出了和师兄全然一致的话。
“戒，那你就用新的名字活出你自己就好了。”
那双猩红的赤眸升腾起复杂的难过，又释怀成洒脱的笑意。
师兄死去后，连名字相似的谐音都是因为不肯毁去被污染的目光之眼水晶才得以保存。
即使诅咒缠身，日日夜夜撕裂血肉和灵魂，劫也不想割舍掉和那个人最后的羁绊。
容身之处，我现在也已经有了。
我是劫，只要是劫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