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翻脸
陈莞原打算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求得凌波允诺帮忙,却不料旧日主人陡然翻脸。呆呆地跪在那里愣了一会,她便挣扎着站起身来,却不敢直视凌波的眼睛。当初认定了那个人的时候,她总是认为自己是不同的。然而,自打进入了东宫,自打看到了那些或美艳或妩媚或妖娆或贤惠的莺莺燕燕,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方向。若不是凌波送她的那个武姓,只怕她就连那个潞州的舞姬都不如。即便他流连在她身上的时候极其有限,但她已经陷落了一颗芳心,再也难以自拔。
“别说了!”
“不管武承徽说了什么,十七娘你都不必放在心上。”此时的王宁虽然脸色苍白,却有一种不容轻亵的气度,“作为太子的女人,要做的就只是侍奉好丈夫,而不是白操心。当初那样艰险的情形三郎都能够挺下来,如今就更不用说了。十七娘,恕我说一句难听话,除了你之外,武家人的名声并不好听,东宫已经有两位武姓女,若是再有,别人会怎么看待太子?”
凌波一下子恼了,当下便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旁边的几子上:“你曾经说过不想嫁人为妾,我答应了你!你说喜欢太子,我虽然不乐意,但还是让你改姓了武氏,把你送入了东宫!如今你已经是东宫正五品承徽,见到旧主就星星念念只记得他不成?陈莞,你以前的聪慧灵巧到哪里去了?你以前的泼辣大胆到哪里去了?你以前的坚韧不拔到哪里去了?”
于是,再又问了几句之后,她便打发走了陈莞。尽管昔日主仆情深,但如今面前赫然是一个一心只为了丈夫着想的痴心女子,而不是想要和她叙旧情的心腹婢女,所以她着实是意兴阑珊。闷坐了片刻,她起身欲走,却不料刚刚病遁的王宁又折返了来。
原本只有权贵方才知道的消息如同旋风一般传遍了全城——那个永远站在优势者一方的墙头草又回来了!
凌波一把将手中那个刑窑白瓷茶盏砸在了地上,怒气冲冲地打断了陈莞的话。然而,看着那张抿着嘴异常倔强的脸,她的后半截话却咽了回去。她当然不是那种大义凛然体察民生疾苦的人,也不是什么能够既往不咎一笑泯恩仇的人,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一个记挂恩情憎恨背叛的女人,一个喜欢一家人能够太太平平过日子的女人,一个希望能够不被强权左右的女人……然而,事实上,面对那迎面而来的汹涌大潮,随波逐流仿佛只是妄想。
于是,东宫的属官和内侍宫人就看到了全都看到某个铁青着脸气咻咻的少妇从宜春宫中走出来,二话不说就出了嘉德门。而太极宫外围的官员和卫士也看到了这样一幕情景,不免相互打听了一下。当年轻资历浅的从年长资历深的人那里得知了那个少妇的名字,并体会到那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心里全都多了几许惊骇。
若不是王宁说完这话转身就走,凌波先头又已经砸了手头的邢窑白瓷盏,一时半会找不到什么趁手的东西,她恨不得寻一样什么东西冲着那背影狠狠砸过去。这算是什么意思?就是当初她也不曾对李三郎生出一丁点遐思,更别提现在了!武家确实已经不可避免地式微,但就算那样,和她这个已经嫁人的小小县主何干?和那对早就失去了顶梁柱,差点仓皇逃到庭州去的母女何干?
就算是陈莞,那也是李旦允准李隆基自个喜欢,她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至于另一个姓武的女人就和她更没有关系了。这王宁不阴不阳说这种话,究竟在暗示什么?然而,她很快就得到了一个让她愕然的答案。
听到这一句话,陈莞又惊又喜,连忙打迭起精神答道:“太子自从入主东宫之后,在大事小事上和镇国太平公主常有争执,公主毕竟是大长公主,是长辈,所以太子自然处于劣势。前些日子姚相公和宋相公好容易说动陛下,让她居洛阳封地,谁知道公主不过是病了一场来信哭诉一番,那两位背了离间皇亲的罪名,险些连性命都葬送了。如今政事堂七位相公,四位出自公主门下,太子要不是有人望,还有薛大人素来心向于太子,只怕这储君之位早就动摇不保了。”
崔湜先后跟了武三思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算是第三任主人,如今赫然又坐稳了宰相之位。此时,听太平公主如此直言不讳,他的心里颇有些气恼,但还是摆出了宰相风度:“陛下对公主言听计从,太子凭什么也越不过公主这个姑母去,就算有永年县主也是一样。不过,当初上官昭容横死,永年县主也不曾干预立太子的事,这是否真的闹翻还未必可知。”
当然,对于太子妃王宁和永年县主武凌波究竟在宜春宫中争吵了什么,谁都不清楚。但是,某个被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的可怜邢窑白瓷盏可以说明很多问题,而两个当事者的脸色也很可以说明问题。至于也曾经见过凌波的那位武承徽……由于身份过于低微,所以几乎所有的传言中都把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给忽略了。
“她那时候不出面是聪明之举,那是识时务。”太平公主斜睨了崔湜一眼,随手放下了手中那卷书,“澄澜,你若想稳稳当当做你的宰相,就收起那些小家子气,不用故作聪明地和我点明这些,我还不至于如此轻信。”见崔湜慌忙起身谢罪,她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三郎当初固然是有大功,但他太年轻太激进。他也不想想,放着一个能发动兵谏逼宫的太子,就是圣明天子也容忍不得!”
“小姐……我知道我错了,可就像是小姐说的,我已经是东宫承徽,他便是我一辈子的良人。在他这个位子上,只能进不能退。自古以来,还从未有废太子能得善终的。小姐可知道,他如今连说话都得小心翼翼,整个东宫中不知道有镇国太平公主多少眼线……小姐,昔日立有大功的那几个人虽然受到重用,但却不及太平公主提拔上来的人,太子凡事都得战战兢兢。若是再这样下去,小姐你昔日的功夫岂不是白费?小姐,哪怕就算是为了裴大人和裴公子,你也不能袖手不管啊!”
“你这是干什么!”
“他眼下真有那么狼狈么?”
“先头有谣言说三郎看中了已故恒安王的独女,后来又说什么那个丫头为了躲避太子远远地离开了长安,可现如今她又住到了你的家里。太子广纳后宫开枝散叶是好事,但我不希望有人耍弄这样的手段。十七娘,三郎昔日功成是你鼎力相助,这情分我会永远铭记在心。不过,你如今已经嫁人,便应该相夫教子太太平平过日子,别像以往那样冒险。女人终究是女人,先头那么多烜赫一时的女人,如今还不是都成了一颗颗陨落的流星?”
“昔日的功夫?我昔日本就是看错了人,那得怪我自己。”凌波冷笑一声,但一想到自己那个一门心思做官的公公,脑袋又隐隐作痛了起来,但口中却依旧不肯承认,“至于裴氏一门素来是陛下所重,就算出事也未必会受到牵连。”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陈莞猛地下定了决心,口气又冷峻了下来,“陛下只要在一天,裴氏自然会风光一天,但小姐难道就没有想到过异日?小姐当初在那样伤心的时候,也不曾阻过三郎他入主东宫,不就是认为他有足够的才干匹配储君之位么?当初大灾之年小姐尚知道送钱舍粥,眼下看到天下可能再起变乱,难道就真的无动于衷……”
尽管对太平公主素来忌惮,尽管知道这位女皇之女深藏内敛手段莫测,但凌波却不认为李隆基会真的在太平公主面前全无还手之力。尤其是陈莞说太平公主的儿子薛崇简和李隆基依旧保持着密切往来,就更证明了李隆基尽管被人监视,但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够监视别人。她倒是认为,因为李隆基前一次兵谏逼宫太过猝不及防,在某些人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所以如今为了消除这种影响,某人更像是在蓄意扮可怜。
凌波以前戏称过王宁是贤内助,而且也知道其对李隆基的一群姬妾一视同仁,所以此时听到这种打着光明正大的旗号,却大违贤妻之道的警告,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里很是纳闷。
在那座兴道坊再次扩建了一倍的豪宅中,太平公主便似笑非笑地对崔湜说道:“十七娘是个怪人。当初她会因为看不惯你这个人而拒绝崔家的婚事,后来又会在那么多人里头单单挑中裴愿那个傻小子,足可见认死理这三个字。她和上官婉儿情分非常,三郎心怀愧疚不敢见她,王宁居然还和她吵成了这幅样子,那贤内助也不知道是怎么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