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见苏爸爸
那套紫砂壶是他珍藏多年的古董,从不轻易示人,唯有贵客登门时才拿出来沏茶,苏冰云只道父亲对廖学兵格外重视,心中高兴,笑道:“好的。”兴冲冲跑去书房。
苏德伦不欲|女儿干扰,挥挥手道:“你快去厨房看看菜做得怎么样了。”
茶很快就泡好了,苏德伦伸手示意,廖学兵一口喝干。他满怀期待等对方两眼放光然后大声叫好,可是茶壶的滚水都凉了,也没听到一个声音,廖学兵还是规规矩矩地坐着,目视前方,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好像喝的只是白开水一般。
苏德伦面有得色,这套古董茶具艺术、收藏价值极高,若不是为了在女儿第一个男朋友面前摆摆谱子,也不会拿出来。笑道:“小廖,来这里就像自己家一样,不要拘束,想喝什么茶?”
廖学兵秉承着低头做人的道理,很谦卑地说:“洗杯,落茶,冲泡,倒茶,辨色,闻香,接下来就是喝茶了。”
苏德伦额头已有冷汗滴下,心忖:“这年轻人是学校教杂技课的老师么?”但总归是客人,不好说话,悄悄将放于自己面前的烟灰缸向他那个方向移了半寸,算是示意。
苏德伦心下恼怒,你就这个态度么?说:“看来小廖对茶道有点心得体会啊,我这套紫砂壶怎么样?”语气重点放在“紫砂壶”三字上面,随即想:“你没什么家教,谅也看不出名堂,冰云跟这么一个人,似乎有点糟蹋了。”
苏德伦既然藏有紫砂壶,肯定就会附庸风雅,家里各个种类的茶叶不在少数。那个用精美铁盒装置的安溪产极品铁观音一斤一千四百多块,买来两年还舍得没启封,心想你小子胃口挺大,居然要喝最好的。不过话已出口,拒绝不得,一面后悔着一面拿出铁观音打开,掂出几十粒放进紫砂壶里面,然后冲上滚水。
苏冰云总是放心不下,几次三番从厨房伸出头来打探,见两人正襟危坐,像是两尊凝固的雕塑,不明就里的人还会以为他们患上神经麻痹症。
日久不用的紫砂壶难免有异味,用开水冲烫几遍之后,带着几道热气摆在茶几上。
苏德伦表面装做毫不在乎,其实心里在乎之至,借着玻璃茶几的反光无时不刻都在打量对方的身材容貌、表情动作、衣着打扮,甚至还偷偷通过鼻子嗅觉去分辨那一缕烟味,抽的究竟是什么牌子,盘算对方的身份年龄,说:“小廖在学校与小女同事,多劳你照顾了。”
到底心有不甘,转而笑道:“小廖对茶道很精通嘛,那依你之见该怎么用紫砂壶泡茶?”
“嗯。”
苏德伦没见过高人,认定老廖可能正巧在资料图片上见识过这套紫砂壶,顺口对答,没什么了不起的,又下一道考验:“那么小廖可否为我做一次示范?”从倒茶的动作上应该可以看出你到底是不是行家了吧?小小的中学语文教师,要成为我宝贝女儿的男朋友,早着呢!
语调平缓自然,直板不带感情,吐字清楚不拖拉,听起来就像背书一样。
“哦,很好很好,不错不错,可以可以。”这会儿,就是傻子也能听出廖学兵话中漫不经心的敷衍。
苏德伦咬着牙齿才没让自己的嘴巴张成“o”型,心中翻江倒海,起伏不定,明明没见这小子正眼看过紫砂壶一次,却说得头头是道,造型的特点、优处、来历说得一字不差,看来是撞上铁板,这个下马威下不了他。
廖学兵暗道:“老小子莫非脑神经坏死吗?还是老年痴呆症?不管他,谨记苏老师教诲,他问我答,不问我不答,也不主动说话。”左手一拍,衬衫口袋里的河水牌软盒香烟仿佛装上弹簧似的跳了出来,轻巧地接住,两根手指迅捷无比地绕了个圈,覆在上面的密封塑料薄膜卷成一团,脱离烟盒飞到茶几下一个很小的垃圾桶里。银箔纸刷地竖起,弹出一支香烟,嘴唇一张一闭,已将香烟叼在嘴里。右手一抖,本来空无一物的手掌里蓦然出现一只带着火苗的煤油打火机,就在烟头点燃。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自如,观之赏心悦目。——要说耍酷,整个中海市还没人能比得上飞车党老大。
苏德伦终于忍耐不住,问:“廖老师,请问你贵姓?”
廖学兵还是没有看他自恃为宝物的紫砂壶,眼看电视,嘴上却很老实地回答:“这套茄壶式样古朴,造型生动,一大两小三张叶片栩栩如生,叶子的纹理脉络毫纤毕现,壶身隐有光泽,显然常年有茶水浸泡。又有‘色香味皆蕴’的特点,不用茶叶,只要冲上一壶白开水,立即茶香四溢。泡茶之后,暑月越宿不馊,极品,当真极品。根据上面的诗句和风格,应为清初紫砂壶大师陈鸣远制作,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壶底下应该是刻款楷书‘鸣远’,壶盖内钤‘陈鸣远’阳文篆书方印,陈大师善于堆花积泥,手工艺超凡脱俗,常以果蔬形状表现在作品上,大异其趣,这套茄壶是他风格成熟后的代表作之一,万金难求,苏先生藏有陈鸣远的紫砂壶,真是难得。”
若他真是冰云的男朋友,则有点不像话了,一是不懂礼貌,与女友的父亲坐了这么久居然不主动找话题,说明性格阴沉,或者也可说是傻,缺乏社交经验,恐怕一辈子也升不了职,冰云跟他在一起,恐怕要吃苦了。二是抽烟,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不良嗜好,抽烟动作娴熟到了宗师级的地步,料想也是短命鬼一个。第三,从喝茶的姿势上看,似乎缺少家教,看来出生在一个贫困家庭,说不定他身上那套衣服就是冰云出钱给买的,靠女人吃饭的男人,还能算是人吗?
苏冰云走出厨房,看到两人表情好比泥塑,半小时前替他们倒过一次茶,直到现在仍然没变,连坐的位置也没移动半分,只是烟灰缸里多了几个烟头,电视机仍是中海新闻频道的广告,暗想:“爸也真是的,人家远来是客,你多少说句话啊。”
如此大的反应,倒让苏德伦小小吃了一惊,心道:“这年轻人脑子是不是少了根筋?”仍没有太正式地去看他,又问:“小廖,你在学校是教哪一门功课的?”
邓蕊琦也觉得不可思议,客厅里除了电视的声音,几乎没听到两人交谈,不管是不是女儿的男朋友,这样总不是苏家的待客之道,说:“你去招呼客人,让你爸多陪人家说说话。”
廖学兵心思一转,已知岳丈大人动的什么念头,心道:“在你女婿面前摆谱,摆得起么?”眼睛专注在电视的肾白金广告上,并不看紫砂壶一眼,说:“劳烦苏先生,若有安溪的铁观音,倒也不错。”
而老廖居然也没听出来,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原则,为了不让女朋友失面子,要表现出尊重她父母的态度,蹭地一下,仿佛弹簧般站起,两手下垂紧贴大腿,跟着就来了个九十度的弯腰鞠躬,恭恭敬敬地说:“苏先生,敝姓廖,广字头三撇廖,廖学兵。”
这套紫砂壶茶具呈深褐色,壶身浑圆,壶嘴微翘,手柄有个方便拿捏的小勾,壶盖则是瓜蒂形状,整体是一只大茄子,反射柔和光芒,壶身上镌“仿得东陵式,盛来雪孔香”诗句,没有款识。临把手处有精雕细镂的叶子,惟妙惟肖,使茄子的造型更加生动、形象、活泼,好像是茁壮成长的植物。
“应该的,应该的。”老廖有问必答,争取不失礼于人。
“照顾”云云,仅是客套而已,他却视做理所当然,好像照顾苏冰云就是自己的本分,自己的使命,让苏德伦微微有些不悦:“不说即使你是冰云的男友,若要长久相处,没我的同意你得瑟个什么劲?”——其实在苏德伦心里,老廖随口敷衍式的语气已经被无限度放大了。
……短暂的对话过后,苏德伦没得到有用信息,廖学兵没能讨岳丈大人欢心,两人又开始长时间的沉默。
……这不是最典型的废话么?苏德伦心思乱动,浑没在意,说完简直想抽自己一记耳光。
急匆匆将生姜洗净切丝,搁在砧板上,说:“妈,我去他们添茶。”
廖学兵从不知客气为何物,吸了几口烟之后,中指一掸,一团带着火星的烟灰划过八十公分的距离准确落到烟灰缸里散开,居然不洒出半点。
苏德伦想稳住情绪,但凡是个人有件自得的宝物总有卖弄的心情,他不是游离尘世外的高人,难免像普通人一样热衷,又倒满一杯喝光,女儿的傻男朋友还是没有说话。他禁不住问道:“小廖,感觉如何?”
其实苏德伦想让对方见识见识自己家的品位,以你廖学兵那种喝茶的姿势,恐怕平时只有喝自来水的份吧?若是觉得配不上我家冰云,还是趁早滚蛋的好。
苏德伦见女儿又要用玻璃杯泡茶,说:“冰云,你去书房把我那套宜兴紫砂壶茶具拿出来。”
“语文,高二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