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弗莱明
“那他现在呢?”
初见月问出这句话时,声音都是抖的。
“王长孙今天倒是醒了,抓着我家十四王子就去昭台宫找你,结果你屋门上挂着把大锁。
两人满院子抓人打听,也问不出你去哪儿了,差点没把二位主子给急疯。
后来总算知道你在侯府这边,叔侄俩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结果吃了个闭门羹,看门人说什么也不让进。
王长孙急得差点又犯病,好歹被我家十四王子劝回去了。
两个人就商量着,先由十四王子投石问路,试试能不能联系上你。
毛初见月,你是不是被王后赏给三王子了?以后还能出去见十四王子和王长孙不能?”
初见月平复了下心情,组织了下语言说:“余庆,你回去跟中二君说:我在侯府这边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让他和思傲君都消停些,别没事找事。
我字写得慢,今天肯定来不及给他写信,明天一定托人,把回信给他送过去。
你跟他讲,就说我说的:请他帮我给思傲君捎句话,让思傲君好好养病,不要胡思乱想,等过几天我这边理顺好了,一定找他当面解释清楚。
毛初见月不是件小玩意儿,不是谁想拿来赏人就能拿来赏人;让他们俩不要无风三尺浪,不要自己脑补小剧本。
八斗君人很好,很开明,不会阻拦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现在正在生病,我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照顾他,没有被压迫、没有被欺负。
等八斗君病好了,我就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和中二君、思傲君一样,都是我在大汉朝最好的朋友。”
余庆说:“有些话我听不大懂,只能回去学个大概。毛初见月,你还是抓紧写封回信吧,早点回信,让十四王子和王长孙早点踏实。
另外,能不能给我一件你身上的东西啊?我好拿给他们两个看,证明我确实见到了你本人,免得说我空口无凭的。”
初见月满身摸索一顿,最后从耳朵上摘下一粒明月珰,交给余庆带回去了。
曹植见她慌里慌张地跑出去,精神恍惚地跑回来,耳朵上的明月珰也少了一只,心里大不是滋味。
初见月瞟一眼他烧得乌紫的脸,把信放到一边,凑近了来看他脸上的伤口。
伤口边缘红肿,往外渗着黏稠的淡黄色组织液。
“这样不行,”
初见月皱着眉说:“草药不管事,伤口已经化脓感染了。”
她高声喊了个在外屋待命的婢女说:“我让你收集长绿毛的发霉瓜果和面食,你收集好没有?”
婢女回答道:“收集好了,葡萄干和冰鉴也都预备下了。”
初见月转头对曹植说:“你好好躺着,有事喊我,我去外殿忙点事儿。”
曹植瞅一眼信纸问:“你不先看信、回信?”
初见月白他一眼说:“我先想法子,给你退烧吧老天爷。你要是好奇信里写了什么,你就先看,看完给我讲讲。正好我懒得看他长篇大论、三纸无驴的。”
曹植舒心笑道:“我也懒得看,那你快去吧。”
初见月到了外殿一看,桌子上摆着个空心带内胆的青铜冰鉴,旁边放着个大漆木盘子,盘子里装着满满一盘长了绿毛的香瓜和面饼,还有她之前索要的的丝绢、敞口深盘等东西。
初见月把手洗净,将泡洗好的葡萄干用丝绢包着,挤压出糖汁反复过滤几遍,盛到深口盘子里备用。
然后用竹刀把食物上的霉菌刮下来,转移到自制的葡萄糖培养基里;冰鉴内灌进微微烫手的热水,把深口盘子放进内胆。
“让人好生看着,”
她吩咐一旁的婢女说:“六个时辰后提醒我。”
曹叡回到承露殿,坐立不安等着曹宇来传消息。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极端想法:一会儿想去昭台殿大闹一场,跟卞王后把事情挑破;一会儿想干脆学春秋时期晋国的子皙、子楚那样,和曹植真刀真枪来场决斗。(注:子皙和子楚是同族兄弟,为争夺妻子而兵戈相向)。
想来想去,满家真正疼他、唯一能给他撑腰的,只有领兵在外的祖父曹操了。
于是他眼含热泪,提笔给曹操写了封可怜巴巴的告状信。
“不肖孙男叡遥叩王祖父大人:
王祖父春日离家,领兵在外四月有余;神思清明、餐食如旧否?吴地溽热,惟愿王祖父金体康宁。
孙男生而蒙王祖父爱怜,每在左右,出入随从;每朝宴会,同与侍中近臣,并列帷幄。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王祖父爱孙如此,宫中诸人,对孙男亦是青眼有加。
王祖父在外日久,孙男常起伶仃之感;每遇不平,则哀怨之念益甚,以致见于颜色,大人不喜。
……(略字若干)口衔离别,远寄当归。孺慕之情,想望慈颜。祈愿王祖父早日凯旋,得胜还家。”
大意就是说爷爷啊,你快回来吧!你在家时,他们都装模作样对我好;你不在家,他们就都欺负我,你赶快回来帮我做主哇。
信件封好,交给仆役送去军驿置没多久,曹宇就得了初见月的口信,一刻也不耽误,拿着明月珰赶过来了。
曹宇把余庆的原话学了一遍,叔侄俩大眼瞪小眼,半天都没吭声。
“看来三王兄的病不是装的,好像病得还挺重。”
曹宇有些泄气地嘟囔,“毛初见月也不像是被硬逼着去的。”
“我不等她所谓的‘明天给回信’了,”
曹叡紧紧握著那粒明月珰说:“我发现她说话,要不就是前面说完后面忘,要不就是前脚说完后脚反悔,我等不了明天了,这就给她和三王叔写信。”
初见月忙活完细菌培养,外面又送进两封书信来。
一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体,初见月就有些慌,心虚地偷眼去看曹植。
曹植胳膊搭在胸口上,手里卷着本书,好像睡着了。
初见月轻手轻脚把书从他手里拿走,又把他的胳膊放下来,然后背过身去,偷偷把曹叡写给她的那封信拆开。
准确来讲这不是一封信,而是一篇类似布置作业的东西。
信纸上只有一篇《采葛》,是用古籀文写成的: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这头倔驴闷头贼。”
初见月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若说曹叡这人直男吧?他可懂这些曲里拐弯的骚操作。
你若说曹叡鸡贼吧?他又不懂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的道理。
自己这边拼命想装作若无其事,想把事情往回圆,他偏要明锣显鼓地把关系搞尴尬,以后还想不想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初见月原本还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给他回信呢。这下好了,她索性省事不费那个脑筋,只挑了几个好些的字,打乱顺序胡抄了一遍:日、月、秋、岁、一、三、兮。
她连个信封都懒得换,直接装进破豁嘴的原信封里,让人交给送信小厮带回去了。
曹叡收到这么封回信,差点气个七窍生烟。
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初见月是见缝就钻耍滑头。自己现在一点儿哀伤的情绪也没有了,光剩想把她揪出来捶一顿的满肚子怨气。
送信小厮在旁边说:“王长孙,小的刚才去军驿置送信,听驿站里的歇脚驿使说:咱家魏王已经整军回返,先头军已进邺城屯兵了。”
曹叡顿时打了强心针一样,两天来总算听到件让人高兴的事。
他细问了问小厮在驿置里的听来的小道消息:大军现今走到哪儿了,先头军将领是谁。心里生出些渺茫的希望,一心巴望着曹操早点儿回来。
初见月第二天一早,就跑去看自己培养的青霉菌。
经过一晚上的发酵,菌落繁殖得非常好,敞口盘里长满了颜色纯正的青霉菌丝。
初见月将菌丝取出来,加凉开水搅拌溶解,反复过滤几次,将溶解于水的青霉素转移到小碗里,又将冰鉴内的热水倒掉换成冰块,放进小碗,对青霉素溶液进行低温浓缩。
曹植烧得更厉害了,勉强支撑也装不出前两天的精神头。
初见月端着碗底那点儿青霉素制剂走进来,试了试曹植的额头温度,问他说:“八斗君,你信得过我不?”
曹植虚弱笑道:“信得过。你这么问,是又准备做什么套子给我钻?”
初见月一脸严肃地说:“信得过就试试我的法子。咱不糊这些草草末末的药饼子了,试试我的洋法子。”
曹植定定看着她说:“好。”
初见月用丝绢沾着水,仔细把曹植脸上的草药清理干净,换了干净丝绢蘸上浓盐水,提醒曹植说:“刚开始有点疼,你忍一下。”
曹植配合地点点头。
浓盐水一沾上发炎的伤口,那哪儿是‘有点疼’,那简直是活上刑。
曹植疼得心都抽巴了,疼得差点儿看见他太姥姥。
初见月咬着嘴唇手都抖了,心里一个劲儿念叨:弗莱明在天有灵,保佑初见月实践成功,别让八斗君白白受罪。
用浓盐水清洗过伤口之后,初见月又换了丝绢,小心地给曹植上青霉素。
灼烧的疼痛感过去了,脸上觉出一丝丝清凉。
曹植松开牙关,睁开眼笑着对初见月说:“现在不疼了。”
“嗯,”
初见月紧张得满头是汗,小声说:“最疼的时候熬过去了,后面就都不那么疼了。”
青霉素见效非常快,半个时辰之后,曹植出了一身的汗,体温终于降下来了。
初见月彻底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感谢弗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