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初见月只得出了列,端着食盘走到曹宇座位前,小心翼翼单膝跪下,把一边耳朵侧过去。
“你……”
曹宇盯着她鬓间插着的两朵合欢花,喉结滚动一下说:“给三王兄上菜时,帮我问他要块帕子来。”
初见月正过脸来,嫌弃地拧眉瞅他。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人,”
曹宇抬手摸着鼻子笑:“我要来有用。”
曹叡恭默守静地垂眼坐着,闻言状似无意地一撩眼皮,视线在初见月脸上快速一扫。
初见月鼓着脸小声抱怨说:“你不能自己过去要啊?我这本来就手忙脚乱不跟趟儿,一耽搁就掉队了。”
曹叡左手边坐的是曹霖,相貌酷似曹丕。
初见月嘴上说着,眼睛越过曹叡,好奇地看了曹霖一眼。
视线掠过曹叡根本没有停留,曹叡却顿时表情僵硬,耳朵也“唰”地红了。
曹宇笑嘻嘻地说:“不跟趟儿就不跟趟儿呗?少你一个传膳的,还耽误谁吃饭了?我也不白用你,事后有谢礼。”
初见月瞪他一眼,做了个口型说:“谁稀罕你的谢礼。”
“真是的,”
曹宇眉开眼笑小声嘟囔:“嘴硬心软。”
曹植落落寡欢坐在首席。
如今大王兄和二王兄,一个文臣,一个武将,都驱驰在外、为君效力,只有自己留守王城深宫,带着一群未成年的幼弟子侄,厮混在脂粉堆里。
直到初见月袅娜娉婷地跪到他案前,低头开始布菜,曹植才眉目舒展脸色放晴。
“那个,”
初见月头也不抬,很小声地说:“十四王子吩咐我,讨块八斗君的帕子送过去。”
曹植满面笑容,从怀里掏出块叠得方方正正的丝帕,一言不发放到漆盘一角。
初见月做了亏心事一样脸颊发烫,赶紧转身挪跪到曹据案前,低眉顺眼接着布菜。
曹宇伸着脖子一直朝这边张望。
曹植探头看曹宇一眼,兄弟俩隔着大半个宫殿,遥遥相视一笑。
初见月将盘中菜肴摆完,端着丝帕快步走回曹宇座前,漆盘往他面前一送,克制着怨气,以刚够曹宇听清的音量说:“自己拿!”
曹宇笑得见牙不见眼,拿起丝帕,装模作样地在嘴角按了两下。
相比于男席那边的正襟危坐、小声交谈,女席这边则是打趣戏谑,笑浪阵阵。
曹丕的几个幼子,没有严父在场镇着,更是抓上抓下,在自己娘亲怀里,一刻也不老实。
初见月传菜到徐姬面前,五岁的曹礼见了她头上绒毛扇子一样的合欢花,伸手就抓下一朵。
一旁的曹邕见了,不甘落后立马将另一朵抓了下来。
四岁的曹贡晚了一步,眼见着初见月发间空空,转头就东扑西扑,左右去夺曹礼和曹邕手里的花。
三个孩子年纪相仿,平时都是在各自宫中娇宠惯了,哪个肯让着哪个?
一场尖叫撕夺之后,曹贡什么也没抢到,急得扎煞着两只小胖手,扯开喉咙就哭。
张姬赶忙抱起他来好声哄着,又抓果盘里的蜜柑塞给他玩。
曹贡一把将蜜柑扔出老远,踢蹬着小短腿大哭不止。
初见月将菜品摆完,从腕间摘下串用黄丝线缀起来的茉莉花串,提着丝绳在曹贡面前晃了晃,柔声说:“小王孙不要哭啦!咱们玩这个好不好?
咱们这个白白的,香香的,比两个小哥哥手里的,还好一百倍呢。”
曹贡抽抽嗒嗒,哭声小了一些,扭脸看着初见月手里的花串,并不伸手来接。
初见月笑意盈盈的,将花串套到曹贡胳膊上,又拉起他的小胖手,鼻子使劲拱着他的手心嗅了嗅,表情夸张地夸奖说:“小王孙好香呀!你怎么这么香呀?”
曹贡被她弄得痒了,挂着泪珠儿破涕为笑。
“顶个牛牛。”
初见月继续逗他,双手捧着曹贡的小脸蛋,与他额头相抵,嘴里发出“牟牟儿~”的叫声。
曹贡乐得“咯咯咯”直笑,两只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松开。
曹礼和曹邕也在娘亲怀里挣扎,想要扑过来让初见月抱。
曹叡默默望过来,脸上现出些许温柔和悲哀的神色。
曹宇身子倾过来,附到曹叡耳边低声说:“连小孩子都喜欢她。就没有人不喜欢毛初见月,对吧?你看她一笑……”
曹叡垂着眼睛,罕见地应了一声:““嗯。”
曹宇立刻来了精神,搂住曹叡的肩膀,整个人都趴到曹叡身上,怂恿他道:“她就不该是做庭除洒扫那一类粗活的人。叡儿跟王后讨去!就说你书房里,缺个红袖添香、递笔研墨的……”
曹叡默然不应。
曹宇捅他一下说:“问你话呢!你在这里叫化子卖米——没几升(声)的?
我不出面讨要,是怕要到我们明光宫委屈了她。
怕那些眼睛生在头顶上的,背后乱嚼些‘正宫发落偏宫’之类的混账话,万一让她听见,心里难受怎么办?
去你们承露宫就不一样了,谁不知道……嗨!话讲透了没意思。
你就说你讨不讨吧?不讨我可找母后开口了?我要开口,可就不是讨个使唤丫头的事了。”
曹叡忽然涨红了脸,结巴着说:“那我明朝……”
“你别等明天早上!”
曹宇心急打断他说:“早上问安、回事的人多,王后哪有时间清静踏实地听咱请示?
万一咱们一开口,别人也来要人了呢?可不是给王后出难题?
不如等筵席一散,咱们两个留下来送王后回宫。期间你瞅着机会,把话跟王后挑明。”
曹叡手上捏着茶盅,抬眼望望斜对面的初见月,沉默地一点头。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曹宇一刻也不耽误,拖起曹叡就去卞王后座前,请命护送王后回宫。
曹植也起身上前,卞王后笑着说道:“植儿有心。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府去吧。
阿母还要耽搁一会儿,等各处主事人回事完了,再回昭台殿不迟。
就留宇儿和叡儿陪着吧,等事情忙完,我们祖孙三辈,在月亮地里,慢慢溜达回去罢了。”
满殿人乱哄哄齐来拜别,尔后三五结伴,各回各殿去了。
曹宇和曹叡一旁一个,侍立在卞王后身后,耐着性子等满殿人都走光了,又熬到各处管事婆子都回事完毕,这才一左一右、搀着卞王后起身回殿。
卞王后的两个婢女,落在三步开外,不远不近地跟着。
“启禀王祖母,”
三人走下虹桥,曹叡讷讷开口说:“孙儿近来,要背的文章,有点多……”
曹叡平时言语金贵,开口也一贯慢条斯理,略微心急,说话就有些口吃。
卞王后把着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了几下,爱怜地说:“怪道看着有些瘦了,是不是学业太累了?
咱家不比那些个荜窦小户,读书不是为了搏取前程。不可太过用功,养个好身子才是正事。”
曹叡恭顺答道:“是。孙儿就想着……想跟王祖母,讨个机灵些的婢女使唤。
识几个字的最好,好,好间或查书提问。”
卞王后笑道:“这个容易,王宫里颇有几个女博士。”
曹叡眼盯着脚尖,强忍着羞臊说:“也不用有多大学问,王祖母跟前才来的……那个毛初见月,孙儿觉得就够用。”
卞王后脚底一顿,越发蔼然说道:“叡儿难得跟祖母张一回口。
按理别说只是一个毛初见月,就算我孙儿想要蔡文姬来侍书,祖母也没有个不答应的道理。
可偏偏不巧,昨日你三王叔,才刚跟我把月儿要了去,也是准备放在书房里的。
祖母看月儿那孩子,愣头愣脑的不会伺候人,想着先放在跟前调教几月,这才没让你三王叔即刻带走。
宫里识字的婢女,又不单她一个,叡儿重新再选一个,祖母没有不答应的。”
曹叡立时满面涨红,紧闭嘴巴再不言语。
曹宇一听就急了,从旁插嘴说道:“三王兄自从开府以后,什么时候肯在自己府里书房呆着?读书、赋诗,多半是在外面,和书友们一起。
我看不如在母后这里,替他收拾出一间书房,到时候王兄读起书来也清静,又能时常在母后面前尽孝。
就是我们兄弟子侄几个,想跟王兄请教学问时,也是就近便宜。”
卞王后笑着说:“宇儿这个法子倒也使得。总归这几个月,得先让月儿把规矩熟悉起来,不能总和匹脱缰小野马似的。”
曹叡只锯嘴葫芦一般,犯了倔一声不吭。
两人送完卞王后,从昭台殿里一出来,曹宇就抱怨曹叡说:“我的个贤侄!平时看着也是个辩口利辞、胸有丘壑的,怎么被王后一句话,就给堵回去了?
我在旁边一个劲地递眼色,全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你竟理也不理。”
“多说什么?”
曹叡闷声说道:“看不出来么?王祖母是打定主意,要把毛初见月往三王叔屋里送。”
曹宇“啊?”地一声,扭回头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急急说道:“那怎么行!父王不是已经给三王兄,定了崔琰的侄女?
听说崔家人都器量窄小,对下人严苛无情,稍有差池非打即骂,卖都卖过好几个了。
毛初见月去了那边,等那毒妇娶进门,不和进了狼窝一样?”
曹叡冷着张脸,大步流星闷头往前走。
“你别哑巴似的一句话没有,”
曹宇一溜小跑追着他,“到底怎么打算的?你不吱声,我心里没底。”
曹叡急刹住脚,“忽”地转回身,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不能!等王祖父回来再说。”
曹宇不无担忧地提醒道:“可父王还得一个月才回来呢!
这段时间呢?万一毛初见月和三王兄两个,日日相对、厮磨出感情来,别人拉也拉不住,明告诉她前面是火坑,她也眼睛一眨不眨地,非要往里面跳怎么办?”
曹叡胸脯起伏几下,冷眉冷眼地说:“赶明儿王祖母让人收拾出书房,就只三王叔一个人能进?我和十四叔两个,都是进不得的?”
曹宇这才松了口气,一拳怼到曹叡肩膀上说:“对!他进得,咱们也进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