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主楼坐的是各位夫人，我们未婚的坐副楼，“夕莲阁”。右斜对着戏台。我跟着苏熙小姐上了二楼。三间隔一排玉几，摆放桌席，高堆果脯。卫国公府两个丫头占了左边间，里头还有几家小姐，或许都是她们好友。明玉郡主她们，招手让我坐中央那间。

    都放好了软锦座位。我恭敬不如从命，走了进去。苏熙小姐和陶小姐也跟着。

    明玉郡主不满：“苏熙，你不许来，我占的地盘。”苏熙小姐道：“无聊。”转身拉陶小姐去隔壁，对我说，“告退了。”陶美人儿朝我腼腆一笑。我被明玉郡主这种自来熟弄烦了，喊苏熙小姐，“你坐这儿。”臭架子谁不会摆。

    苏熙小姐笑了笑，坐到我身边。我侧头向明玉郡主，对她耳语：“你的好意本公主明白，但别左右本公主。”明玉郡主低眉点头，“公主表姐，我知道了。”

    没人真正想了解我。只是因身份才巴结讨好。既然如此，就挑个顺眼的处。苏熙小姐暂时很合我胃口。

    我吃着油酥细果。戏台唱福禄寿三仙到。捱得十分难受。明玉郡主道：“什么破戏。”我很赞同。于清惠小姐说：“不是可以点戏。”另一边陆芝灵囔：“你们哪有资格点戏，我点的戏还没唱呢。”明玉郡主：“呸，是你娘给你点的戏，轮得到你？”隔了屏障，两人又开始吵。

    这厢苏熙小姐递来戏本：“二殿下，选选。”行动派，我喜欢。可我不十分爱看戏。我摇头：“你们挑吧。”苏熙小姐交给陶小姐。陶小姐笑道：“多谢公主和表姐。”翻了几页，“就这个，三顾茅庐隆中对吧。”

    嗯？我有些意外。

    苏熙小姐让侍女拿下去转交给她母亲苏夫人。戏咿咿呀呀。我好打瞌睡。大家都开始闲聊。右边在谈：“谁来了？”“苏傅两府的公子都来了。”“傅清公子也来了？”“我爹说没有。”“你喜欢哪个？”“啊，那个唐晖？为什么？”“他唱曲儿可好听。”“就这个，你别下嫁呀！”“……”叽里咕噜。

    苏熙小姐推了推陶小姐，跟着说：“你别下嫁呀。”陶小姐红着脸不说话。

    正好是谈婚论嫁的年龄，所以爱谈这些也没什么。我就有些烦躁。身为公主，肯定是上嫁不了的。

    要是被我皇妹知道，定要骂我许多遍不争气。

    没想，左边更让我感兴趣：“苏萱姐姐，她苏熙什么时候退婚？”“我不晓得，总要退的。”“他会来。”“谁呀？”“昀安哥哥，我想去找他。”“我们怎么能去那边。”“下次让二哥单独请他秋猎。你不是说他喜欢狩猎。”“啊，是，傅表哥跟我说过。”“你怎么知道他那么多？”“我是表妹，他是表哥，自然如此。”“……”

    傅玄他来了，我得去看看。坐看右看，难以迈开腿一走了之。苏熙小姐却呵呵笑，悄声对陶小姐说，“我要被那边笑疯，她全是胡诌，这俩人也信。”陶小姐道：“我们把苏萱叫回来罢。同她一起。”苏熙小姐道：“她自己瞧不起自己，要巴结她们。我们家的，哪比不上她们。”国公府，唬人的噱头。

    我趁机问苏熙小姐：“那个傅家什么昀安，怎么这么讨姑娘们喜欢。”苏熙小姐道：“说来好笑，一开始没有，从他要退我婚事开始，才成的香馍馍。她们不管他香的臭的，只要能跟我较劲，就是好的。不管什么原因，好像他退了婚，就是要高我一等了。”我说：“你们幼时定有婚约，此时反悔他实在无耻。”苏熙小姐道：“他要不退，我更看不起他。”

    我想了想说：“那国公小姐也是为与你争高下，才对那人如此殷勤。”苏熙小姐犹豫道：“我不清楚。说来他也是我表哥吧。傅二表哥和国公府俩兄弟交情还行，幼时一同在马场学骑马。说不准，陆芝玉也算半个青梅竹马。”

    “那你们退婚后，国公府要与他傅家定亲吗？”我问。苏熙小姐冷笑道：“不会，我看不惯她们得偿所愿，尤其损我之利。我想物色个小姐，与她和盟，我把婚事推给她。”“他会同意吗？”“谁？”苏熙小姐疑惑望来。

    我意识到我快要暴露了。我镇定道：“我听闻他十九岁进士，也算英才，婚事上任人左右不成？”苏熙小姐道：“所以我说她们徒劳无用，只会倚仗父母辈。”她看了看陶小姐，“我要是有心上人，就自己去说、去问明白。”陶小姐假装没听懂暗示，微微低头。

    难怪苏熙小姐吸引我，与我在这上，有半点相似之处。我给她倒半杯甜酒，说：“苏小姐爽快人。”她接过我的酒盏，喝尽，笑道：“如果公主想听，我说。我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傅表哥。因为他母亲是我姨妈，频繁来与我母亲送口信。或许有失偏颇，但他从小到大的破事，我都有耳闻。”我再给她倒了酒，对她笑了笑：“想听。”

    苏熙小姐娓娓轻声道来：“我姨妈，没生过孩子，可她是母亲，要培育这两个孩子。所以我姨妈呢，就按照自己想要的模样培养。而我姨妈喜欢翩翩君子，本来是好事，谁不想把孩子养成君子。她跟我母亲说，难道天底下一个男人都不能从一而终。我偏要试试这两个。故天天给他们念佛经，言天底下女人最苦，你娘亲生你们耗了半条命，我为你们含辛茹苦，你们男人天生卑贱，负女人心遭天谴云云。有一回，我那个傅表哥在泥里捉蚯蚓钓鱼虾，弄脏了衣物，竟直接去崔，故去的崔首辅那藏了半个月。把我姨妈急得要命。找到他时，他说，‘如果我是个女人，母亲是不是会接受我，’把人吓一跳。其实我姨妈对孩子很舍得，也没那样偏激，她只觉得，强硬极端能教养小孩。傅先生便不让我姨妈参与过多，请馆让夫子们养育，尽可能把孩子带在身边。长子有心疾，就不能带在身边了。我那个傅二表哥呢一直替兄长安排。”

    有些意思。

    苏熙小姐接着讲：“我姨妈哪是轻易放弃之人，不仅傅府里一个稍微齐整的女婢都没有，他们往来的府邸里的姑娘们都查得仔细。我姨妈说，她费心力养大的孩子，妻子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我十六岁时，我姨妈要他娶我过门。他拒绝了，推托要考科试。我姨妈说，哪有一考就中的，人家都是成家后立业。他说他能。后来他中了，他终于说出那两个字，退婚。我姨妈当然不愿意，他说，是告知母亲，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退婚于他而言，是摆脱掉我姨妈，或是孝道给他的桎梏。他从小就想做的。所以我说，他不退，我还看不起他。”

    我道：“你姨妈是好心。养孩子很难。”苏熙小姐摇一摇头：“姨妈有错却也可怜。可我要是傅家兄弟，我受不住。”“我也受不住。”苏熙小姐道：“公道话，我这个傅表哥，还行，她们喜欢也情有可原。只是嫁人生子，下一辈又嫁人生子，循环往复，究竟有什么意思可言。”

    她这种想法我也有过。何况我身边都是这样的人。姜姨妈，大姐，绣尹，尚宫，女官，即便皇后，嫔妃，就只是官职编制一般。做好分内的事，一般不会有什么处分，安逸终老总归可以。不说人为寡妇长宜姑姑，天天夜夜笙歌，名伶相伴。赵妍妍，和皇妹大有此番发展的势头。

    苏熙小姐作为苏府的一份子，那样的家底儿，拿出一部分给她，也能如她所愿。可惜她爹和爷爷太古板。我问：“那你准备怎么做呢？你说服了首辅和尚书吗？”苏熙小姐道：“我？我先前以为，尽力插手我们家家事，如果我能为我家出力，说不定能让他们改观。可我大哥考了十来年科考，一次也没中过，今年考不中，我祖父就要替他求官。我二哥四处和狐朋狗友闲情逸致，也没有什么用处，我苏家呢，还是认为他好，他有前途，他有一天想入世了，举家都会帮忙。我苏家上下，亏是首辅门第，却一点也不为我！”

    我郑重地望着她。她道：“我想通了，男人们的权力是不敢给女人的。我吵吵闹闹，能争取一些是一些。他们就是这样，我耍疯，他们只求我老老实实就好。不过我想了些法子弄钱。你上次那家酒楼其实就是我借着苏府名义开的。权没有，钱总是要的。”“那家黑店嘛。”“它的客人主要是想和我家套近乎的人。我的价码算低的。总之，我的生活不愁，多吵几架罢了。而且，我爹已经不会我给我说亲了，怕我惹麻烦。本来打算着，退婚之后，跟衍圣公孔氏孙儿做的这个亲，我爹跟我母亲商量要给我妹妹苏萱。她们还蒙在鼓里。”

    衍圣公是孔子后人。

    苏小姐，你的福气在后头。我正襟危坐，沉起声道：“苏小姐，七月初七，我邀你入宫与我们一同过乞巧节。”取下珍珠手串，置于桌上，“你把它交给皇城侍卫，他会为你告禀，将由宫中女官为你引路。到时，你能见到的不只我一个。”

    我也想请陶小姐。不过她未必应付得了赵妍妍和皇妹的挑剔。有些圈子不能硬融。

    苏熙小姐则深吸一口气，捧我的手串，望了望我，起身福礼道：“臣女苏熙必如时赴约。”

    有那么高兴吗。无非是知道要引荐给皇妹。

    做高高在上的公主，皇妹确实比我冷傲，不爱和人交往，对除我以外的人不屑于一句话。赵承愉啊，赵承愉，可全天下都知道你最得圣宠，父皇对你是说一不二。接近你，就等于，接近权。

    苏小姐，把人脉引给你，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不只苏小姐，陶小姐，包括未婚先孕的明玉郡主（孕吐好像好了很多），京山侯府于小姐。卫国公陆家两位，还有其他在座的各位，我都是觉得十分之可爱了。因我已经决定顺从我低贱下/流的欲望，溜之大吉，去也。

    听了一折戏，开始传饭。午宴要开始了。国公夫人抱着幼子到处走，扬言：“姑娘们也该抱抱幼儿，让她们早些想做母亲。”姑娘们纷纷避之不及。明玉郡主说：“我最讨厌小孩。”于小姐道：“那你……”“不一样，不一样！”

    我借解手之意从客座上退出。忽有人叫住我。“殿下，”是国公府陆芝玉小姐，她深蹙秀眉，说：“我替家妹的出言不逊受过。还望殿下宽恕。”诶呀，弄得我不好意思了。我只好说：“姑娘们小打小闹，个中颇有趣味。不妨事。”一点威胁力也没有，干嘛计较。意欲下楼，她喊住我，“殿下想去哪儿？”

    啊，

    “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