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两端
楼道里安静了许久，最终是五条悟打破了沉默。
“搞到最后是这种强买强卖啊。”
他的成长经历和常人不同。作为天之骄子，他无法感同身受地理解普通人的得到与失去，但这小半年来和夏油杰还有家入硝子的相处，多少也让他有了点正常人的思维模式。
五条悟，逆着摸了把后脑的头发，柔顺的白毛被捋得乱糟糟，“不过天与咒缚么。”
一贯如此。
他拿出兜里的手机按了几下，夏油杰看他给什么人发了信息：“怎么了？”
“如果真的是这种情况，她的出现烂橘子肯定有预感，只不过我们快了一步，先把她带回来了。”
他们对莱伊的情况姑且是有点了解，但普通的新生入学，初次任务都只是三四级的咒灵，而莱伊一上来就是二级，背后甚至还有一只隐藏的一级以上的咒灵，那群人想要她死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说不定连松下镜的身份他们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等他们终于散会回了各自的房间，原本空荡荡的走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身影。
正是原本待在夜蛾正道那里的松下镜。
她的眼珠转了转，视线落在家入硝子的门上，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下一秒，她又凭空消失在了原处。
关上门，拉上窗帘。
莱伊坐在地上，双腿屈起，下巴搭在膝盖处，目光盯着那口冒着泡的坩埚，全然不复刚才那和其他人打闹的样子。
长期不爱外出的习惯让她的脸白得不太健康。她略低着头，稍长的几缕刘海挡了些脸，打下蛛网似的不规则的影子，像只龟裂的人偶。
“姐姐。”
这一声像是什么开关，她整个人忽然生动起来，嘴角也挂着笑。
“小镜，来。”她招招手，松下镜走到她面前蹲下，莱伊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然后，随着魔杖掠过太阳穴，一股细细的银白色的光轻柔地从松下镜的脑海中被抽取出来。
一堆杂物挡着的冥想盆慢悠悠地飘过来，随着那道光的注入，水面也浮现出他们刚才在家入硝子门前对话的场景。
“还真的没有被发现啊……”她喃喃道。
她知道他们三个一直在找机会能光明正大地套出自己以前的事，或许是怀疑，或许是担忧，但这都不重要。
倒是对于五条悟的实话实说让她有些意外。
她没有将脸埋进去，只是沉默地看着水面，听他们的声音不清不楚地传出。
“……原来的世界……”
“天与咒缚……”
直到画面放完，她也还是那样沉默地一动不动，直到松下镜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姐姐，还好吗？”她的眼珠恢复成了全黑的样子，有种森冷诡异的感觉，莱伊却把她紧紧搂着，冰冷的小小身体被包裹在人类的体温中，像是抱住了一块冰。
但这会莱伊才像是那块要融化了的冰，她埋在松下镜的肩头，安安静静地往下掉眼泪。
没有抽泣声，没有呜咽声，只有带着温度的水珠一滴一滴地落在松下镜的颈窝。
家入硝子提出的只是一种仍需求证的可能性，莱伊作为束缚的一方却更能直观地感受到代价是什么。
只是以前都还遮遮掩掩地被一团迷雾盖着，这会被他人一点破，立刻就散开露出了真容。
所谓的束缚，所谓的代价。
……可这算什么。
她在那里生活了十六年还要多，经历了那么多，遇到了那么好的一群人，拥有了那么多，那么多。
到头来居然没有留下那些的权利，好像她的使命就是要来到这里一样。
但就算是这个世界明天就要毁灭，也该有他们自己的救世主，为什么又要牵扯上她呢？
“莱伊，这份力量是梅林赐予你的礼物，不要抗拒，不要害怕，如果你不知道它该用在何处，那就睁开眼睛，好好地看一看。”
记忆里那道声音依旧清晰得就像在耳侧，她还能感受到头顶有手掌抚过的力度。
她一直记着，一直记着这句话，哪怕到了这里，她也依旧记得。
但此刻莱伊真的忍不住冒出些自私自利的念头。
一直以来藏起的不安都在此刻爆发，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怕极了。
故作冷静地和夜蛾正道说交易也好，和新认识的几个同学一起插科打诨也好，第一次面对咒灵也好。她总是能因为各种事情猝不及防地想到以前。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
等一时的情绪过去了，抹抹脸出现在松下镜面前的又是那个有点冒失但又随和开朗的莱伊。
“……时间差不多了，小镜，今天要你收着的东西还在吗？”
松下镜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藏着今天偷偷摘来的几根黑色头发。
“好棒好棒。”莱伊毫不吝啬夸奖。
她看了眼计时的钟，掐着点把头发放了进去。
原本灰不溜秋的泥浆咕嘟咕嘟变成了灰绿色。
“希望这个配方的时间不要太短……”
莱伊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但她仍怕时长不够，硬是给自己灌下了整杯。
“……呕，唔！”辛辣的气味充斥着口腔，她感觉自己的舌根都麻得没有知觉，古怪的味道呛在喉咙里。要不是死死捂着，她真担心自己能把今天晚上吃的东西都一起吐出来。
再抬起头时，她已经变成了今天那位辅助监督的模样。
“小，咳，小镜。”骤然变粗的嗓音让她有些不适应，“你先转过去等等，我换身衣服。”
幸好她的穿衣风格一贯是以宽松舒适为主，衣服很多都往大的码数买，而成田井也不是很高，大约只有一米七五的样子，穿上莱伊的衣服倒是正好。
她伸手画出一个框，眼前凭空出现一块叠着许多方块和路线的地图，左上角忽闪忽闪着一个淡淡的光点。
莱伊是个不认路还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路痴，不仅寻踪咒用不明白，魔法界的地图上也不是每个地方都能用上手机导航的。而这正是她去年和其他几个人一起捣鼓出用来认路定位的小咒语，没想到还能在现在派上用场。
她抿了抿嘴唇，把那点回忆又压了回去。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长着一张成田井的脸的人从莱伊的宿舍探出头来，确认没人后，提着一把扫帚和松下镜一起偷偷摸摸地飞上了屋顶。
俗话说的好，要想知道敌人的想法，最好的主意就是打入他们的内部！
……
郊外。
成田井坐在驾驶座上，正语气恭敬地和谁打电话。
“……毫发无损……是的。”他神色恭敬地和电话另一端的人汇报，“她察觉了埋在里面的‘地雷’，出来的时候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孩也不太对劲。”
“……是。”
他挂断电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启动汽车，准备回去。
开到一半车重重颠簸了一下，他暗骂了句，探出头看了看，见没什么动静便继续上路了。
全然不知车的后座已经悄无声息地多了两道黑影。
又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了下来。
当他正要打开车门下车时，眼前却突然一黑。
罪魁祸首拽着他的领子把人拉到后座，嘴里还嘀嘀咕咕的：“情况特殊……”
她咬了咬牙。
莱伊握着不自觉发抖的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成田井从一片黑暗中醒来，毫无防备地对上一双松绿色的眼睛。
他就像被什么东西剖开了大脑，不疼，但就是有种裸露在外的羞耻感。
情况不妙，但即使有这样的预感，他还是听到了那个人的问题。
“你的任务是什么？”
他的心脏突得跳了一下，随后又像刚才那样晕了回去。
醒了没两秒的成田井被塞到一旁，莱伊低头揉着太阳穴，心里默默捋着刚才看到的信息。
这个辅助监督只是个边缘人，关于自己的详细信息没并不知道多少，他的任务只是盯着自己完成今天的任务，并且监视有没有什么异常。
出现过的幕后人都没有看到长相，听声音只知道上了年纪，讲着一些似是而非的预言。
正如五条悟说，她从那个废弃建筑里钻出来的那天，总监会正要派人将她带走，而他们则抢先一步。
莱伊注意到他刚把松下镜的信息透露出去，眉头拧紧，伸手在他外套兜里摸了一下找出手机。
他的手机里有着这次任务更详细的背景介绍，莱伊没有细看，飞快地翻了翻。
里面也提到了松下镜，备注写的是下落不明。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检验到血迹和尸体，但没有写清楚，那就代表还有可操作的空间。
莱伊松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复制了一份发到自己的邮箱，清除记录后又按着键盘做了点什么，才把他的手机揣进兜里。
叮嘱好松下镜看好他之后，她理了理衣服，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