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人生如戏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刘峰猛然放开丁原，直起身，踩着丁原的后背，对徐贺道：“老爷，此人竟敢冒犯您的虎威，该如何处置？”
徐贺只是庸俗之人，却不是愚蠢之辈，道：“那他们说的捉贼……”
徐元佐如同从天而降一般，高声喊着冲进了厅里。
——你这演技好浮夸！
刘峰与丁原都是全攻不守的刚猛路子，几乎同时打中了对方的面门。刘峰晃了晃脑袋，脖颈发出咔咔声响，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仍旧稳稳站在原地。丁原却倒在了地上，晃着脑袋想站起身。
徐贺嘴角一抽：“他们分明就是艾家院子里的那些浙江客人，怎会是你朋友？”
徐贺头一回觉得儿子如此顺眼。简直像是看到了救兵一般，腾地起身迎了上去：“我儿，你怎么来了！”
“他敢对我爹不敬。我就是抵命也要杀他！”徐元佐正气凌然道。
刘峰啐了一口，毫不迟疑地上前勾住了丁原的脖子，越勒越紧。
刘峰道：“这小的可不敢做主，若是就此算了，回去萧总监追究起来，小的可受不住啊。”
丁原边哭边以头撞地：“好汉！真在账房！又没人敢来找我麻烦。自然不用躲躲藏藏。”
“就写：小赌怡情，大赌破家，豪赌灰飞烟灭！”牛大力道：“好叫人知道，此事只可怡情，不能过度。”
张壮理只问道：“你家账簿呢？”
“他们是一伙的！”有人指着徐贺喊道，颇有些交换人质的意思。
一个带着浙江口音的声音爆响：“所有人都给我跪地！公人抓贼！”
徐贺心中暗道：那还有什么意思？何况我也没受人家的肮脏气，倒是受了你不少气。这个搅局高手，就是你特意安排的吧？他道：“那这些好汉是……”他指着张壮一伙人。
徐元佐正色道：“大力，为兄想劝你一句：天下最害人的事，莫过于赌！就连嫖都要比它强百倍。有谁嫖得倾家荡产么？可偏偏就是这赌，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想家父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的大好童生，正是因为被人引入赌坊，丢了前程！依我看这亏心伤阴德的买卖不做也罢！”
又有人道：“壮哥，我去教他个乖，马上就服了！”
“壮哥。他不服。”张壮身边有人笑道。
“小心惊了我爹！”
客人来赌场是为了过瘾，不是为了被人拿着刀枪吓唬，更不是为了被人打劫来的。
“杀人啦！”众人惊恐喊道。
不是乡间械斗用的杂木竹竿，而是军户们家家种植的上等枪材，专门用来制造军械长枪。这种枪材密度远比一般杂木要大，韧性又好，从头到尾没有一个虫眼结疤。配上精钢打造的枪头。恐怕连京营的装备都比下去了。
“你骗我。”张壮直截了当道，随手又切下一个。
“不逊古人，真君子，真孝子！”
几个手持哨棒的护院果然朝徐贺冲了过去。
“误会？”徐元佐冷笑一声：“刘峰，将他怎么欺凌我爹的，一一道来，咱们求个公道！”
“几位哥哥，不知可否赐个名号。”丁原叫道。
丁原这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哭。
刘峰却不管不顾，更加大声道：“能放过这狗贼么！”
牛大力继续道：“我也是一时激愤。看不过眼，便想将这赌坊盘过来。”
丁原痛哭起来：“好汉！我已经说了！”
牛大力道：“哥哥错怪小弟鸟！”
“别乱说，谁说我们要抓人？我只是找贼人罢了。”张壮站起身，道：“所有人，一一比对，看看太湖水盗是不是混在这些人之中。”
徐元佐一出场就霸气侧漏，将那些凶神恶煞一般的“强人”都镇住了，瞎子也看出这些人唯徐元佐马首是瞻。
银钩赌坊不是艾家院子那种私门头。等闲外人进不去。他们这里公开做买卖的赌场，总有生面孔进出。因此上无论是赌场的伙计还是赌客，谁都没发现早有生人混了进来。此刻见几个壮汉面色不善地冲向徐贺，刘峰又一时无法援手，这些混进来的生人理所当然地挺枪便刺。
围观众人纷纷疑惑：这一声“啊”，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壮汉又在“是”什么？
……
徐贺看得目瞪口呆。他走南闯北都是和气生财，行贿索贿见得多了，这般下手狠辣还是头一回见。再看刘峰一脸平和，仿佛没事人一般，更是毛骨悚然。
赌客登时就要四散逃跑。虽然与他们无关，但是被衙门抓去当证人也是很麻烦的事。然而不等这些人跑到门口，只见一条条长枪镗钯砸碎了门窗，锋刃所指，杀气腾腾。
张壮分开两个藤牌手。走到众人面前，一手按着苗刀。一手提着个铁皮喇叭，凑到嘴前：“胆敢异动者，以拒捕论！”他声音原本已经够洪亮得了，通过这奇怪的喇叭之后，简直如同雷霆战鼓。
丁原披头散发伏在地上哭道：“小爷，误会，肯定是误会啊！”
枪出如龙，刺入人体之中一转一扯，伤口登时变成了个大创口，只听人惨叫一声便趴在地上不动了。
丁原忍痛道：“你们可还知道王法么！便是衙门也不能就此抓人。”
“就怕有人不听。”
“若是如此，我还有后手。”牛大力道：“我从每月盈余之中，再抽三成银子出来，捐给云间广济会，请他们制作榜文，延请戏子，劝人戒赌。”
丁原当然不肯说。
张壮又切了一个下来。
徐元佐握住徐贺双臂，脚下生根，温情脉脉：“儿子不孝！听说父亲被银钩赌坊欺凌勒索，急匆匆赶过来。还好不算太晚。”他转头看了一眼刘峰：“你怎么能在我爹面前杀人呢？血溅衣裳怎么办？拉开几步再杀嘛。”
徐元佐走到众人面前，拱了拱手，道：“学生我是个读书人。学宫注名：朱里徐元佐者便是区区！我本想息事宁人，怎奈这丁原得寸进尺。我要为父报仇，惊扰了诸位，实在抱歉得很。”
“哦，他们既然是我的朋友，便由小侄我介绍到了衙门里做公呀。”牛大力笑道：“文书反正就在这一两天里能到。”
“今天若是没有，明日说不定就有了。”张壮道。
——好好说话，别唱。咱们这是表演不假，但也不能唱大戏啊！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刘峰稳稳地踩住丁原的肩胛骨，捞起丁原的胳臂，用力一扳。只听咔嚓一声，围观者无不觉得牙酸，纷纷抽了口冷气，暗道：原来“啊”就是卸胳膊啊！
丁原很快胀得满脸通红，口鼻拼命呼吸，胸腔里却吸不进多少空气。
丁原这才知道自己遭了这事绝非偶然，而是有人盯上自己了。
“无妨无妨，相公真是仁孝！”有老成者识相道。
徐元佐心中暗道。
徐贺还为丁原不是刘峰的一合之敌感到遗憾，被刘峰这么一问，茫然间脱口而出：“啊？”
“咳咳，”徐元佐干咳一声，“大力，你搅合进来作甚？”
刘峰在一旁问道：“你还不信？”
客人之中稀稀落落传来几声：“不能忍……”
徐贺连忙拉住儿子的手：“儿子，佐哥儿，那个元佐啊，光天化日之下打打杀杀，衙门追究起来如何是好？”
咔嚓！
“壮士，好汉！无非就是要银钱，咱们不必伤了和气。”丁原忍过一波痛，喘气道。
丁原这回算是认怂了。光今日这般闹一下，生意恐怕就要低迷很长一阵子，更别说明日再来。明日复明日，没多少“明日”他就得关门远遁。
丁家的主力被消灭在了艾家院子，留下看场子的家丁护院终究不如主力精锐凶悍。听到东主喊着“杀人”，真正敢抄家伙上前的人并不多。刘峰也很光棍。任你来多少人，只管抓住丁原的另一条胳膊，将折不折，只叫丁原发出痛苦的呻|吟，足以令人投鼠忌器。
“就是觉得他说话听着烦心。”张壮收起了刀。叫人去账房找账簿，以及一切丁原与人的往来书信。
丁原本来还想当个硬汉。只此一下就忍不住尖号起来：“就在后院账房里！”
——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是！”刘峰大声应道。
刘峰说罢，煽情道：“将心比心，若是你爹被这种狗贼坑害了，能忍么！”
牛大力故作谦虚道：“哥哥谬赞，谬赞。”
徐贺看到一道刺眼的血痕，早就慌了神，只想快点离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银子被骗。他道：“他也受到了教训，就这样算了吧。”
“你总不能把他杀了吧？”徐贺道。
张壮拔出苗刀：“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人家怎么上刑逼供的。现在我从你小脚趾开始剁，你觉得想说的时候就直接把藏账簿的地方喊出来。”说罢真的命人脱去了丁原的皮靴子，刀尖顶在左脚小脚趾上，一切便切了下来。
刘峰道：“你的事办了，该我了。”他像是拖地一样拖着泣不成声的丁原来到徐贺面前，恭恭敬敬道：“老爷，这贼鸟对您不敬，还敢骗您银子，咱们如何发落他？”
“别！”徐贺连忙叫道：“别杀人！”
丁原还没从窒息中缓过劲，手臂已经被人卸了关节，惨叫一声趴在地上，重重喘息。剧痛让他满头冷汗，反倒清醒了许多，丁原嘶声叫道：“给我杀了他！”
丁原痛得汗如雨下，甚至流到了眼睛里。他只听那个浙江人“壮哥”道：“先别弄得太难看，我还得找他家的账簿呢。”
牛大力清了清喉咙，继续道：“俗话常说‘吃喝嫖赌’，可见凡人吃饱穿暖，难免会起这些心思。只要把握好了其中尺度，并不至于害人倾家荡产。所以小弟想开一家光明正大的赌坊，请先生们写上劝世文贴在场子里。”
“遵命！”刘峰精神一振，将丁原的发髻往上一扯，靴筒里摸出一把匕首，就要割他喉咙。在他手里。这丁原简直就像是一只待宰的公鸡。
牛大力道：“好巧，遇到哥哥了。”
“孝心可嘉，可嘉。”
“呃，对啊，”牛大力眼珠一转，“刚才路上一聊，十分投缘，这不就是一见如故么？”
张壮却没理他，继而又切下一个脚趾。
张壮道：“他这样的软蛋，切了三个下来还不改口，应该是真的了。”
“哦？写什么？”
这回声音倒是雄壮了几倍：“不能！”——张壮和手下好汉们异口同声喊道。
徐元佐听牛大力唱腔都冒出来了，心中略急。
他们越夸越肉麻，就连徐元佐都听不下去了。他回到徐贺身边，柔声道：“父亲若是喜欢玩这些赌戏，咱们自家雇人给爹爹掷骰子，保管要多少是多少，不再受他这儿的肮脏气。”
丁原本以为这些人是要捏造个罪名抓人，看了一会方才知道：这些人哪里是要抓人，分明就是来捣乱的。若是真有所谓的水盗，就算没有画影图形，身材高矮，体态胖瘦总该有个说法。可这些人无论年老年少，高矮胖瘦，一律都要吓唬骚扰一番。
张壮走到刘峰面前，只是与刘峰微微点了点头，并不多言。他蹲下身：“文书会有的，部照也会有的。人生路长得很，你急什么？”
“那你还切？”刘峰不解。
刘峰轻松地卸了丁原的另一条胳膊，在丁原的惨嚎之中不紧不慢道：“咱们这边的事还没完呢，你急着跟人攀什么交情。”
“哦，世伯，这些是我朋友。”牛大力跳了出来，高声道。
徐元佐听着有些不对味，这不是奸臣的标准台词么？——要圣旨？来，给他写一张！
徐元佐抚掌笑道：“妙哉！以赌制赌，果然妙哉！”
——都是哥哥的想法不同常人。
刘峰当即添油加醋，将丁原赌档作弊的事说了一遍。此时银钩赌坊的伙计、掌柜、账房、小厮都已经被甄别出来，挨着墙角跪了一溜。其他赌客被骚扰了一番，丢了些随身的小物件，大气都不敢喘地站在另一边，听刘峰“控诉”丁原的无耻行径。
丁原勉强昂起头，看到了趾高气扬的张壮。又看到真有人跪在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知道此时若是被来人压了下来，自肯定再没翻身的机会，连忙忍痛喊道：“他们分明是强贼！哪有差人穿你们这样的！你若说是为了抓贼，可有衙门的文书？刑部的部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