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曲惊四座
“这几个水缸放在戏台前面，真的能扩音？”徐元佐对土法扩音器并不信任。或许理科生能够给出科学依据，甩些共振之类的科学术语，但是对于一个文科生而言，只会感叹一声“古人的智慧”。
现在所有人坐在这里，头顶是遮阳的轻纱，四周是春季的花草园圃，没有酒色勾引，没有物欲牵绊。只有一个长相平平，年过三十的老女人，全神贯注地拨轻拢慢捻抹复挑。
玉玲珑朝他看了一眼，并不认识，正好写个小趣事放在稿子里。撑撑字数又不显得矫揉做作。
“据说到了三月，杭州西湖，苏州虎丘，都是摩肩接踵，连马车都没处停。”罗振权看着门口一溜排开的马车、肩舆，等候的车夫轿夫，啧啧有声：“没想到咱们这儿也有如此盛况。”
罗振权道：“你怎么了？像是被勾了魂儿。”
罗振权松了口气，见徐元佐往玉玲珑方向去了，旋又想道：尻！老子就是听不懂又如何？有什么好丢脸的！
正是这样的社会环境，才有《白蛇传》故事的艺术基础。
玉玲珑连忙起身，差点行了女子福身之礼，干咳一声方才打躬，一如士子。
徐元佐默然。
这种只有当红姑娘才穿得起的锦绣华服，是她从未穿过的。
豪客身边的年轻男子面带尴尬，低声道：“父亲，这是在试音。”
徐元佐回头望向观众席，不出所料，回过神来的客人正纷纷打赏。
徐元佐的眼睛一动不动，视界中只有一只玉手飞舞般闪动，整个脑海中只有音乐的冲刷。
三月的江南莺飞草长，风和日丽，是举家出游的好时节。
郑岳虽然没有亲自前来与民同乐，玉玲珑却是换了男装前来，欣赏老师的精彩演出。因为她的身材的确不具备很明显的女性特征，也因为徐元佐有心为她安排了隐蔽的位置，故而没有引起曾经金主恩客的注意。
三月十八，文汐君在夏圩春园戏台上要进行琵琶演奏。
玉玲珑摇头道：“公子想来是不太去风尘之地。去那里的人，有几个会听清倌人卖艺的。”她面露苦涩：“别说清倌人碰不到雅客。即便红牌姑娘，哪个不是十年练就一身技艺？而客人终究只是看脸看身段罢了。”
有容颜有技艺，即便有展露技艺的机会，可人们——尤其是男人，仍旧关注的是容颜。
她之所以会变装前来，并非想念旧日老师，只是为了收集一些现场资料，好叫下一篇稿子更加充沛丰|满。字数更多，稿费也更多些。
台下听众听得如痴如醉。
少则三五两，多则七八两，最高一位给了十两。虽然没有齐声鼓掌那般壮阔，但是真金白银的威力也足以撼动人心。
原本还是嗡嗡嗡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惊讶地看着那个不合时宜的豪客。
萧妈妈若有所感，抬眼就望见了徐元佐略带冷意的目光。她脸上笑容依旧，手下却是收银子收得更加麻利，心中暗道：现在后悔耍大方了？哼，莫急，老娘少不得要打赏你些的！
没有容颜只有技艺，难免会被淹没，偶尔能够展露；
月红君已经下去更衣，准备下一曲演奏。萧妈妈笑颜绽放，头一次从个清倌人身上赚到了红牌姑娘的打赏银子！又哪个红牌姑娘能同时得到这么多打赏？
最终在不断增加的强度之中，全曲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
虽然西北连年遭到鞑靼人的入寇，江南的倭寇也偶尔活动，但是这些在百姓眼里也不过就是强盗贼寇而已，并不影响自己的小康日子。所以出游踏青，烧香访古已然是江南小康之家的必有节目。
——暴发户。
徐元佐对这位颇为自觉的专栏作家十分满意，几乎是有求必应，提供了一切便利条件。同时承诺只要稿件质量不降，必然不会发生退稿的事。
对于园管行而言。这才算是能够长久做下去的生意，否则只能算是一锤子买卖。
罗振权想了想，突然道：“你是在说我不如牛？”
乐曲吹散了一切凡尘俗事，就如疾风吹散来了漫天阴霾，叫那温热的阳光如同金色琼浆一般洒落下来。
徐元佐只是将这一切视作商业活动，是他对于园管行横向联通的尝试。如果园管行的客户们能够建立一个类似音乐爱好者沙龙的内部小团体，日后他们来这里就不再是单纯为了沾染一些徐阁老的仙气了。
台上的月红君连半点嘲笑的神情都不敢露出来。她对于有人愿意专门坐在下面听自己弹琵琶，已经十分意外和感动了。即便客人完全听不懂又如何？只要有银子拿。她一样要拿出最精湛的技艺，以及最真诚的微笑。
罗振权已经习惯了徐元佐大智大愚两面派的作风，并没有打算解释。只等演出开始，月红君身穿近乎保守的轻纱月色华服，缓步走到台中央，行礼入座，手指划过琵琶。三两声弦响，清楚地传遍全场。
“好！”突然一个诡异的声音伴随着抚掌声乍然响起。
这世界终究是个看脸的世界。
活泼轻快的节奏，让每个听众都泛起了生气。即便从未听过琵琶的人，都仿佛能够看到冬去春来、大地复苏、万物向荣、生机勃勃的初春景象。
“唔……试得好！”豪爽的客人自己也有些尴尬，双手在腿上擦了擦。
效果很不错。
然而当琵琶声响起，清新流畅的旋律随着月红君的手指飘然而起。
接到请柬的四十家客户，无一缺席，如果三张票不够用的，还要额外再买。徐元佐一度怀疑他们是否搞错了性质，误将琵琶演奏的邀请视作了徐阁老的邀请。
作为开场曲，实在是太合适了。
乐音渐行渐高，在高音区展开的旋律更加花团锦簇，情绪比之前部更为热烈。时而用摭分弹出轻盈的曲调，继而又有一连串泛音，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晶莹四射，充满活力。
徐元佐走到玉玲珑身边，道：“公子，冒昧了。”
“不，在音乐感悟上每个人都不一样。”徐元佐低声道：“放心，稿子上肯定会说她技惊全场，所有人都被感动了——包括你。”
“怎么？”徐元佐问道。
不知为何，徐元佐对萧妈妈突然有了些许厌恶。
为了今天这个机会，月红君还问萧妈妈借了一套好衣裳。
“这琵琶弹得真好，我觉得就算是头牛都能被感动。”徐元佐望向玉玲珑的方向，一个身着朴素儒服的青年正用折扇轻掩容颜——正是玉玲珑变装后的形象。
在座诸君之中，真正没去过风尘之地听过曲子的，简直是凤毛麟角——即便刚才那位叫好的，恐怕也是去了之后一门心思都在姑娘的身子上，而从未在意过背景一般的清倌人。
徐元佐从余音中回过神来，看到罗振权迷茫地盯着他。
至于空有一付皮囊，毫无内涵的花瓶……如此走红的姑娘宜乎众矣！
徐元佐低声道：“真是余音绕梁，想必月红君也有不少恩客吧？”
徐元佐曾经附庸风雅接触过西洋乐器。出入过音乐会，买着价格最高的贵宾票。但是此刻，他真正被音乐的魅力所感染了。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徐元佐还是将徐元春来了过来，美其名曰：劳逸结合。实则是需要徐家第三代当家人出来镇镇场面，以免来客失望。
因为客户的捧场，所以徐元佐对于其它散票没能卖出去也就不很纠结了。到底这个时代交通通讯不方便，或许有人想买，却懒得跑到夏圩这么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