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毛遂自荐
“上壶好茶,可别用茶叶沫子嘘弄人,再将你这里的招牌菜来一份,剩下的你看着配,咱们三人,有两个冷碟两个热碟加一个汤也就够了,素菜为主,要紧的是干净、新鲜。”十三娘征询过华灼的口味之后,便利索地点了菜。
十三娘的性子很稳,说话十分注意分寸,而且并不主动开口,除非华灼主动询问她,但一旦开口,却是半点废话也没有,她虽在朝颜堂做伙计,但是显然对明窗斋的事情也十分熟悉,是个有心之人。
十三娘伸手指向街尾,道:“便在西街北岸,小姐你看,西街临着九里溪,这里正是九里溪的一处水湾,西街南岸上有个小码头,平素外面的游客但有顺水而下的,便大多在那里登岸,因此南岸多是酒楼茶肆客栈,西北岸幽静,有桃林、竹海,便是文人雅士们最爱赏玩的地方之一,北岸地方有限,能容落足之地不多,明窗斋便是占了北岸最好的位置。”
十三娘的身上有股淡淡的书卷气,与九娘的精明能干迥然不同,听她方才话里的意思,九娘是自小卖到荣安堂的,而十三娘却是在爹娘身边长大成人,这姐妹俩境遇不同,最后却到了一块儿,不得不说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啊。
“明窗斋在西街上,那里读书人多些,字画并不是明窗斋的主要营生,笔墨纸砚才是占了大头,九里溪地方小,也难得有好字好画出现,但是每年春、秋两季,来九里溪游玩的人也极多,其中不乏文人士子,泛泛者居多,偶尔却也有十分出色的书画,小姐若想要挑几幅好的字画作礼,可得好好掌眼才行。”
华灼这才提箸,慢条斯理地吃着七巧说新鲜的几样菜,十三娘面色微带几分忐忑,道:“小姐,要不要换个汤来?”
这便是差距吗?眼前的少女,何其好命,生在大富大贵之家,锦衣玉食地养着,而自己……云泥之别,又是何其不甘啊!
“明窗斋还有多远?”她问道。
十三娘怔怔地望着她,忽地想到,这便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了,自己在家时,爹爹也曾教过的,只是这几年她竟渐渐忘了。她又尝了一口汤,只觉得鲜美之极,半点吃不出不对的味儿来,心中又是百般滋味。
短短一番话,把她的来历交待得清清楚楚,最着重的一点是,她没有卖身,不是华家的奴婢,与朝颜堂只是雇佣关系,所以她说的是“忠管事怜悯”、“在朝颜堂做事养活自己”,而不是“忠管事收留”、“从此不再为衣食忧愁”。话虽是这样说,但她对华灼的态度,可比月香恭敬多了,仿佛她才是华灼的贴身丫环一般。
华灼听她言谈,再观她举止,不似普通的妇人,便又问道:“我瞧你似是读过书的?”
十三娘垂首道:“不妨事,一切以小姐为重。”
事实上,不用她指着,华灼也能看清楚西街的情景,西街的地形太独特了,它并不是直的,而是呈几字形,整个西街,都是依托着九里溪在这里的一个水湾而建成,九里溪自西而来,在这里拐了个大弯儿,转向南,流过一段后,又转向北,最后依旧东流。几字形内侧,便是北岸,而外侧,便是南岸,南岸占地大,筑有码头,因此形成一个繁华的集市,称为街,实是坊,西街的全称,其实是西街坊市。
十三娘脚步一缓,随即又恢复正常,答道:“未嫁时,偶也有涂鸦之笔,难登大雅之堂,只是闲时自娱而已。”
华灼倒是有心再去看看那株传说中的千年桃树,思量着要耽误上不少时间,总不能饿着肚子去看桃树吧,当下便让十三娘领路,寻了间干净的馆子,坐了进去。
华灼听她前面讲的,还有几分书香墨味,但到后面,竟是荒诞了,不由得失声一笑。
“好喽,三位请稍候……”
“父亲是个读书人,我幼时,几个姐姐都不在了,兄长们又大了,不能贴心,唯我承欢膝下,父亲独宠于我,因此也教我认了些字,读过两本书,不打什么用,也就是能看看帐本罢了。”
华灼笑了笑,目光微微一转,道:“只怕要耽误十三娘的事了。”
“若是小姐信赖十三娘,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十三娘恭顺的,终于有了一丝兴奋之色。
十三娘兴许是极爱字画,方才说了那么多,并不是在告明窗斋掌柜的状,而是希望一饱眼福,把明窗斋里收藏的书画鉴赏一番。
荣安堂腾飞有望,眼下最需的就是人手,十三娘若真有这个本事,哪怕不肯卖身,给她一个机会又如何。
想想刚才十三娘有意无意告了明窗斋掌柜一状,华灼若有所悟,试探问道:“你是否懂得字画之道?”
七巧听了,噗哧一笑,这个十三娘倒是有点意思,她提醒小姐明窗斋里字画虽有,但精品极少也就罢了,偏隐隐还暗指掌柜眼力有限,分不出好画赖画,也不知是存的什么心,这是在告明窗斋掌柜的状呢,还是别有意图?
大户人家,不说小姐,就连丫环一口也能尝出这汤的不好来,可见平日吃的是怎样的精致,而她却只觉得汤味鲜美,竟是从未尝过的美味。
伙计很是机灵,一见是女客,赶紧引着进了雅室,华灼便让七巧打赏了他几个铜钱,直把伙计喜欢得眉开眼笑,越发殷勤起来。
西街离得有些远,华灼一行走得又慢,待到西街口时,已近正午时。路口处一家酒楼正是客满楼时,酒香菜香的味道混在一起,飘在空气中,华灼闻着,忽地觉得饿了。
北岸占地小,却是三面环水,水上飞架一桥,直通南岸,沟通便利之余,也方便了人们往来,不知是谁在北岸上种了不少花草树木,最多的却是桃树与竹子,约占了几字形内侧三分之二的面积,景色优美秀丽,只有少数几家铺子的招幌在桃林竹海中飘荡,离得远,看不清幌子上的字,但十三娘却是了然于胸,指着最东边的那个幌子道:“那里,便是明窗斋了,西边那个是竹隐书斋,紧邻着书斋的是千芳林,中间那露着飞檐屋角的地方,是咱们九里溪的归溪书院,山长是位告老还乡的官儿,姓郑,每年都有人来拜访他,只可惜归溪书院名声不显,入读的士子不多。过了归溪书院,是一间道观,只有一个道士和一个小道童,观门长年关闭,听说除了那山长之外,谁去那道士都不开门。那里……看到最后一个幌子吗,那是家香店,道士虽然不开观门,可是道观外却有一株千年桃树,据说已成了精,求功名最是灵验,每年都有士子或其家人去香店买香供奉那株桃树。”
华灼一笑,同样低声道:“试试她的本事。”
十三娘怔了一下,半躬着腰,答道:“已有五年。我原是李家妇,居于郡城郊外,嫁不满三朝,丈夫病亡,婆家嫌我克夫,将我赶回娘家,兄嫂也嫌弃我坏了名声,不肯收留,要将我远卖,爹娘怜我不幸,连夜送我逃出,我无处可去,想起早年家贫时,几个姐姐被卖到富人家为婢,一路寻来,最后寻到九姐,这才有了安身之地,也是忠管事怜悯,肯让我在朝颜堂做事养活自己。”
说真的,七巧是不信十三娘对字画之道能有多少精通的,不过是个穷酸的女儿而已,读了点书,会画两笔,就敢说掌眼,真是开玩笑了,而且还是典型的班门弄斧。小姐拜杜学士为师,虽是学书法,但是杜学士于丹青一道也十分精通,小姐没少受熏陶,不敢说会画,鉴赏之力却是堪称一等,就连她这个丫环,日日随侍在侧,那眼力好歹也练出七、八分,可她也没敢说掌眼呢。
华灼自是也听了出来,却不动声色,只是状似闲聊道:“十三娘,你在朝颜堂多久了?”
“不必了,出门在外,哪里比得家里头,将就一些便是。”华灼将口中食咽下,又以茶水清了清口,这才回了一句,然后低头继续慢吞吞地吃着,却是不再言语了。
华灼点点头,十三娘话里有些毛遂自荐的意思在里面,只是却不知道她的目的何在,荣安堂子嗣不旺,没有人手去管理产业,又极少有旁支辅助,所以名下铺子的掌柜,只能是签了卖身契的家奴,十三娘不放弃自由身的话,就永远不可能在荣安堂里有什么发展,她在朝颜堂做了五年的事,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先前已经隐隐强调了自己的自由身,明显是不肯卖身的,就算再有本事,也是白费。
“小姐,已经到了饭点儿,反正明窗斋也不远了,不如咱们先寻间清静点的食铺,用了午膳再过去。”七巧提议道,她伺候华灼日久,一见华灼驻足,立时便能体会到小姐的心思。
不大一会儿,菜便上齐了。华灼没动,十三娘便也没动,七巧举筷每一样都尝了尝,才道:“小姐,这菜还算得新鲜,汤不十分好,莫要吃了。”
这话谦虚得近于虚伪,华灼忽地明白过来,原来十三娘毛遂自荐的根源在这里,于是一笑,道:“那么一会儿,便请你替我掌掌眼。”
七巧心里奇怪,附在华灼耳边低声道:“小姐,我瞧她心眼儿颇深,一点小事,绕了这么大个弯子,你还让她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