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踏雪寻梅
走不多远，八秀就诧异了。
大大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有些灿烂，也有些揄弄的意味。
八秀重新扶住华灼山上走，这回她安分多了，只在华灼耳边咕囔：“小姐，陈校尉怎么总是这副死人样的表情？”
“多谢陈校尉。”
韦浩然嘿嘿一笑，道：“瞧见没，这就是小姐与丫环的差别，小丫头，你还差得远呢。”
华灼微微一笑，道：“有闲情野趣的人多了。”
往山上行了一段路，已连续遇见了几株野梅，或红或白，姿态苍劲，野趣盎然。蓦然一阵笛声不知何而来，华灼一愣。
韦浩然阴阳怪气道：“你是怎么当丫头的，没看到你家小姐脸都冻青了，还不赶紧泡杯热茶让她暖暖身子。”
八秀尖叫了半声忽然觉得不对，怎么自己还没倒在地上？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是身后有人托着她的腰把她扶住了。
“搞到这一瓮泉水，费了本少爷老大的劲儿了。”韦浩然喳喳呼呼，又从身上摸出一小包茶叶，得意道：“从老和尚的禅房里偷出来的，从佛光寺后山的一株千年野茶树上采下来的，这茶没名儿，苦得很，可是老和尚爱喝，我就偷了点出来，那谁，过来泡上，难道还要本少爷亲自动手不成？”
这个少年永远都是那么令人讨厌。她抿了一口茶，嘴里的苦味儿化做熊熊怒火，深吸气，正准备要喷韦浩然一脸，却听庄铮仍是那不紧不慢的语气，淡淡地道：“以为是个好对手，不过如此。”
“小心点，路上还是滑的……”
小姐要上山，做丫头的也拦不住，只好无可奈何地叮嘱，待到登上山梯之时，才惊喜地发现，山道上的雪，竟已被不知什么人扫出了一条勉强能顺畅通行的路来。
“我干嘛要听你的吩咐？”
看样子这丫头是对陈宁生出兴趣了，华灼轻笑起来，并不打算干涉八秀心里的盘算，这丫头娇憨而心善，迟钝又天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顶多就是以后故意跟陈宁多说几句话，引他开口。
“小姐，梅林就在前面，你为什么往山上去？”
听了八秀的话，华灼不由得好奇地回头看了陈宁一眼，平心而论，陈宁的外表生得不错，气质硬朗，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双面人。
“三表哥的笛子吹得真好，小弟自愧不如。”庄铮不紧不慢地饮一口茶，苦涩的滋味让他眉头微皱，于是嘴巴就越发显得毒舌起来。
八秀让他气得一跺脚，抢过茶壶和剩下的茶杯，给守在亭外的陈宁几人一人也泡了一杯茶，然后提着空空的茶壶回来，往韦浩然跟前一放，又重重哼了一声，以表示不满。
韦浩然也在西山。
韦浩然这一句话打击面太广，不但嘲讽了庄铮，连华灼也中了箭，好像庄铮不这么怒一把，她就轻易投向燕狂的怀抱，毫无节烈忠贞可言。
“我今儿是来寻梅的，不上山，怎么寻？”
十丈之外，一座供游人歇脚的朱漆凉亭伫立在山道边，几株红梅环绕在旁，一个锦衣少年安静地站立在那里，雪白，不如腰间那块玉带扣儿白，花红，少年额间那点胭脂痣更加红艳欲滴。
华灼的声音响起，八秀才恍悟过来，连忙站稳了，又往前跨了再步才转过身来，红着脸蛋微微屈膝，不好意思道：“谢谢陈校尉。”
华灼捧着茶杯捂了捂手，感觉好多了，看到八秀别别扭扭的样子，不由得一笑，道：“八秀，给韦世兄也泡一杯，好歹这茶、这水都是他带来的。”
“哦？”
华灼呵了一口气，拂开了帷帽前的轻纱，上山之路不易走，如果再遮挡眼前，就是为难自己。梅林虽近在眼前，但却不是她跟庄铮所约的地方，踏雪寻梅，不上山，怎么叫踏雪，又怎么叫寻梅。
“那小姐你抓紧了我，山上路滑，别摔了。”
对韦浩然败兴的本事，华灼早见识过不知道多少回，当下就加快了脚步。要赶紧找到庄铮，只有他才能压制住韦浩然。
华灼连忙提醒她，话还没说完，八秀就脚下一滑，往后倒去。
“小姐，原来还有人喜欢上山寻梅呢。”八秀欢喜道，有人在前头扫雪，她们一行人就好走多了。
华灼被八秀天马行空的思维给弄得满头雾水。
虽然她对音律的品鉴不算太精通，但韦浩然的梅花引，吹奏得出神入化，那等境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达到的，而且她还听过韦浩然吹奏梅花引，自然更是熟悉。
“韦世兄雅兴更甚。”
“一定是这样。”八秀用力点头，还时不时回头望一眼。
陈宁收回双手，表情疏离而淡漠，道：“八秀姑娘当心脚下。”
“才不是！上回我还见他跟那几个城门军里的军丁吃酒喝肉划拳，别提多爽朗了，可是在我们面前，总是板着脸，话也不多说半句，跟个哑巴似的。”
被韦浩然使唤的是八秀，她正围着那把沾满了雪泥的扫帚转悠，冲着华灼挤眉弄眼，原来是庄二少爷扫的雪呢，小姐好福气，终于寻到个知冷知热的体贴人，冷不防被韦浩然一使唤，挤眉弄眼就变成了横眉竖眼。
笑容回到了华灼的脸上，她再次低头，屈膝万福。少年站在高处，双手揖于胸前，深深回礼。风带起了女孩儿腰间的丝带扬起了少年宽大的袖袍，如蝶似翼，翻飞于蓝天之下，白雪之中。
“是呀是呀，小姐你就是其中一个。”八秀欢蹦乱跳的，山道上的雪被扫开，她也不用小心翼翼了，恢复了平时的走路姿态。
华灼脸色一变，这事儿他怎么知道的？一转念，咬牙切齿，肯定又是庄静说出去的，这丫头离京之前，到处跟人道别，肯定也见过韦浩然。这个家伙鬼得很，能从庄静口中套出话来一点也不奇怪。
“啊……咦？”
千万别撞上他，不然今日必然要扫兴。
八秀悄悄地捅捅她的胳膊，附在耳边低声道：“小姐，你说他是不是害羞才装哑巴的？”
这曲子她分别听杨馨和韦浩然奏过，一琴一笛，当时杨馨完败于韦浩然之手，此时在西山上乍然又听到梅花引，竟引得她心绪微微起伏，忍不住凝神听去，脸色却是一变。
望着眼前被白雪所覆盖的蜿蜒山路，一阶一步，步步难行，或许正预兆着她跟庄铮之间的姻缘，又或许昭示着她想要帮助父亲重振荣安堂的愿望，充满了艰难险阻，但是，在山路的转角之处，又或是尽头，有一株野梅展枝吐蕊也未可知。
华灼弯起眉眼，忍笑。笛子吹得好，那自然就是话不好了，庄铮的话里拐了几道弯，若用最直白的话儿来解径，那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只有吹的笛音还堪一听。
凉亭里靠着一把沾满了雪泥的扫帚，石桌上放置着一套茶具，旁边是一只红泥小火炉，只是上面温的不是酒而是名闻天下的中泠泉。
韦浩然并不见气，他今天带足了一瓮泉水，起码能泡出三壶茶来，只是对着一直沉默的庄铮扬了扬眉毛，戏谑笑道：“表弟，瞧清楚了，丫环似小姐，看这小丫头霸道的样子，就知道小姐是什么性子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然娶了个母夜叉回家，你这辈子就完了。”
“哟……华小姐好雅兴！”
“啊？”
华灼失笑，道：“天生的吧。”
“哪里哪里，比不上表弟的琴弹得好，一曲羞死燕狂。”韦浩然心有慧根，哪里听不出庄铮话里的意思，不觉为耻，反而还一脸谦虚。
八秀被噎得一滞，看到小姐果然脸色不大好看，赶紧泡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小姐，一杯递到了庄铮的面前。
梅花引？
八秀这才不甘不愿地给韦浩然也泡了一杯。
庄铮的琴确实弹得好，但是这话从韦浩然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的不对味儿，怎么听都像是在嘲笑庄铮，冲冠一怒为红颜，不是褒，是贬，男儿大丈夫，建功立业，岂能因儿女情长而一怒冲冠，胸襟小，气量窄，最关键的还是毫无自信，仿佛不怒这么一把，燕狂就一定会撬了他的墙角。
华灼停下脚下，暗自叹了一声，低头道了个万福，再抬起头，却见一抹红色晃花了她的眼。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韦浩然，追寻着那抹红色而去。
华灼狠狠啐了他一口，目光却忍不住偷偷向庄铮看去。
“呸！”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才转过山弯，就看到韦浩然站在一株梅树下，手中竹笛正缓缓放下。白梅，白衣，几朵梅瓣夹裹着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上，发譬有些松了，一缕发丝不听话地滑落在耳边，被山风吹着胡乱飞舞。
走上去，可能会摔一跌，也可能会被冻得脸发青身发拱，但这条路，她还是要走，不害怕，也不退缩，哪怕走到尽头，没有梅，也没有人，那又如何，无非是走错了，重新再走过。
空气中漂浮着隐隐暗香，但多了，就变得浓郁。其实离染香居不远，在西山的脚下，就有一片盛放中的梅林，大多数游人，都徘徊在此，赏梅论雪。
陈宁是父亲的心腹，也是父亲一手提拔上来的，这次她入京，父亲特地把陈宁从城门军中抽调出来保护她，可见对他是绝对的信任。只是这个男人年纪不大，却是天生的沉默寡言，尽管每次华灼出行，他都跟在后面保护，可是对他这个人，华灼实在走了解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