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人约黄昏
白露亦是略通韵律的，听得一惊，道：“这是什么曲子，竟如此令人胆寒？”
一边说一边看向白露和程宁，虽说她和庄铮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是十拿九稳，但毕竟没过明路，平时没外人在的时候，庄静口无遮拦也就罢了，如今还有别人在，庄静还这样说，岂不是让她尴尬。
更有唯恐天下不乱者，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双手拱在嘴边大声喊道：“燕二少，知音人便在此处，你不上来，更欲何往？”
秋水台本来就是临着太液池而建，甚至还在台下建了船坞，可以从这里直接登船游湖，因此自然也可以停船。程宁把头伸出窗向外看的时候，正好与燕狂对了一眼，自然是恼羞之极。
隔了一会儿，外头再无声息，八秀胆子大，跑到窗边瞧了一眼，回头道：“小姐，那人走了。”
“华姐姐，你写了什么竟让燕二少走了？他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执拗。”程宁好奇地问道。
琴音再次咚咚咚响起，一扫之前的轻柔婉转，弦声铮铮，铿锵有力，隐约中，一股肃杀之气油然而出。
隔壁夏藕台上却蓦然暴出一阵大笑，笑声中隐约有人大声道：“好样的燕二少，这曲《凤求凰》真正是应景！”
白露轻笑着，程宁亦跟着点头，道：“华姐姐放心，我们不是多嘴的人。”
说到后面，竟有些杀气腾腾。
外面的箫声渐渐止住了，被琴音冲得七零八落，实在吹不下去了，一曲《凤求凰》才吹了不到一小半，再也无法继续，只能戛然而止。
更有人应着曲拍儿唱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华灼略松了一口气，道：“他既然以《凤求凰》辱你，咱们自当同样以曲声以报之。我记得当初宛儿谱了一曲《百花杀》，因我不懂韵律，所以她把曲谱给了你，你可弹得出来？”
华灼抬了抬下巴，杜宛被称赞，她与有荣焉。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呢。
华灼松了一口气，正要道谢，忽听得窗外又传来箫声，声音比先前清晰了很多，程宁正靠在窗边，伸头一瞧，大惊失色，赶紧又缩回来，满面通红道：“可恶的燕狂，竟把小舟划到秋水台下了。”
“灼儿姐姐你也胡说……”庄静脸色更红，“我不过是一时手痒罢了，哪个跟他配合了。”
这话彪悍，听得华灼冷汗都快下来了，这要是真按庄静说的去做，明天她们几个可就成了京城笑柄了，以后除了京中十少、京中十秀之外，恐怕还要再添个京中四笑。向白露和程宁一使眼色，三个女孩儿合力，一起把庄静按在了椅子里。
“行行行，不是你跟他配合，是他跟你配合，你就消停吧，莫非还要人家燕二少登门道歉不成。”
“灼儿姐姐！”
“我省得。”
庄静听到《百花杀》，顿时转怒为乐，噗哧一笑，道：“这个我自然会，只是一直弹不好，今儿倒是应了景，亏你想得到这个，我试试，非杀一杀那些家伙的气焰不可。”
燕狂站在小舟之上，缓缓擦去箫上沾着的口水，《凤求凰》被逼得半途而止，他倒也不气恼，反而是兴致盎然，望了望秋水台上那扇打开的窗户，他深叹一口气，高声道：“请小姐见谅，燕狂并非有意冒犯，请问小姐，此曲何名？”
“打打杀杀的，哪是我们女孩儿家应做的，你且消消气，听听华姐姐的法子。”白露好声劝道。
“灼儿姐姐，亏你想得出，让那个不要脸的家伙见鬼去吧。”
待想冲到窗边去骂几声，华灼忙扯住她，道：“几个宗室子弟在那里胡闹，你只作没听见便好了，难道还要跟着他们一起胡闹不成。再说了，这知音人原也没说错，我虽不懂韵律，却也听得出，方才你们一箫一琴，起承婉转，配合得极好呢。”
庄静双手一顿，啪的一声拍在琴弦上，气哼哼道：“算他识趣。”
庄静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大有要冲出去跟那位燕二少大打出手的意思。
“噗……”
庄静顿足，羞恼道：“你就知道欺负我，等我告诉二哥，看二哥不修理你。”
庄静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白露和程宁，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不由得讪讪地，想要补救，一时却没了主意。
华灼轻声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城外乱葬岗，沏香茗静候。”
若把人比花，杜宛虽是少有的才女，但毕竟还是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哪里能体会到百花凋零的悲壮，更没有那芳魂虽逝壮志不死等到来年春日再争高低的气魄，因此她谱得出曲子，却弹不出《百花杀》的意境，颇为无趣地把曲谱送给了庄静。
秋藕台上，哄笑声不断传来。
庄静争不过她们三个，只得气冲冲道：“好，我就听听灼儿姐姐的法子，要是不解气，还照我的法子来。”
华灼连忙扯住她，道：“不忙，我有法子应他。”
程宁这时早就离开了窗口，刚才一不留神和燕狂对了一眼，羞得要死，哪里还敢往外看，白露还在品味《百花杀》，根本就不理会，庄静却是柳眉倒竖，真不要脸，还敢来问，她十指连动，琴声不止，越发地杀气腾腾了。
庄静笑得几乎趴在了瑶琴上。
华灼一笑，她还没说，落款是：谨代百花芳魂诚邀护花之人。这落款一则回答了燕狂的提问，暗暗点出《百花杀》的出处，二则将他恭维在护花人的位置上，如果燕狂真是护花人，自然就不好再纠缠了，若他还是不知进退，再要纠缠，那今日这一场就不是佳话，而是丑闻了，燕狂既然敢在这大雪纷飞的天气里，乘一叶扁舟而游太液池，白露赞他是胸怀天地的人，这样的人物，又岂能不知进退。
《凤求凰》走的是缠绵婉转的路子，以低沉的箫声吹出来，虽多出了几分阔达，但到底不能改变原本的风格，被《百花杀》的铮铮之音一冲，霎时间，什么缠绵、什么婉转都没有了，差点就曲不曲，调不成调。
白露感受到因琴音而带来的异常，不禁动容，道：“好一曲《百花杀》，能谱出此曲的，当得才女之称。他日我若有机会到淮南府，定要见一见。”
白露皱了眉，道：“这些宗室子弟，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竟帮着那燕狂调戏起庄妹妹来了。”
这下子轮到华灼闹个大红脸，期期艾艾道：“他、他……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华灼尴尬极了，但事已至此，遮掩也无用，尴尬了一会儿，索性承认了，道：“事儿还没定下来，白姐姐，程妹妹，可莫再与人言了。”
白露噗哧一笑，道：“原来外头说你们两家要联姻的事是真的，怪不得我瞧你们感情极好，却是准姑嫂呢。”
其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京中男子向女子当众表示仰慕的事情，只要双方没有逾矩的行为，并不会引人非议，反而还会变成一段佳话，但问题是燕狂现在连弹琴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吹上了《凤求凰》，明显诚意不足，调戏的成分更多，因此白露才这样说，而庄静这会儿脸蛋儿已经气得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了。
太液池上传来的箫声忽然停止，隔壁秋水台上的琴音亦十分默契地戛然而止，夏藕台上几个议论纷纷的男子俱是一愣，然后轰然而笑，道：“燕二少这次倒真碰上一位知音人了，只是不知方才弹琴的可是华家八小姐，若是这样，可就有意思了……”
“生气了？”
庄静气冲冲道：“这还要使什么法子，赶紧把你家酒楼的伙计们都喊来，我不信还打不过他一个吹箫的。”
窗外风雪大作，仿佛是配合着这铮铮琴音，整个天地间都多出一股肃杀。
“可恶……可恶……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么……”
杜宛都弹不出来的曲子，庄静这无忧无虑的性情，自然更加弹不出来，但凡事都有例外，那燕狂行事确实出格了，惹得庄静大怒，她弹不出《百花杀》的悲壮，却把那股子愤慨表达得入木三分，勉强把这首曲子给弹了出来。
那燕二少有没有听到喊声不知道，不过秋水台上可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庄静正在回味方才的曲声，小脸蛋儿蓦然一红，啐道：“隔壁是什么人，真是可恶……”
“燕二少，你这只凤可求不到凰啦，哈哈哈……”
没人理会燕狂，但华灼却不能不理会，她毕竟是东道主，总不能看着庄静被一个狂生纠缠，便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让七巧拿给韩三送了下去。
华灼抿唇笑道：“这是咱们淮南府第一才女所做的曲子，她一日读赋菊诗，读到那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时，一时有感，便为之谱了一曲，旁人感秋之萧瑟，多作悲凉之音，但她偏是与众不同，反作杀伐之音，取其名为《百花杀》，把那凋零的百花，视为战死的花魂，以杀伐之音奠百花芳魂，如此便也罢了，可曲子谱出来了，她自己却弹不出来，那才叫好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