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十五姑太
“扶我坐下。”
十五姑太太阴沉着一张脸，亦是不理。
又转念一想，这位十五姑太太当年做的事，还真是不能说出口的，没有当面问到跟前，估计华烁和华嫂也是不好意思主动提的，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于是笑了一笑，也没说破，只装作不胜酒力的模样，道：“不晓得你们谢什么，我吃了这么多酒，要先去歇一歇，一会儿还要接着敬酒，十二妹妹，十三妹妹，你们继续玩儿。”
梁氏往十五姑太太那边望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这位十五姑太太怎么安排到一楼来了？”
华灼刚坐下，林凤就低声在她耳边道。
华灼在梁氏身边坐了一会儿，就继续去敬酒，三堂嫂宋氏、四堂嫂洛氏、大姐姐、二姐姐，一轮下来，又是十几杯酒，喝得她小脸酡红，眼神也有此迷离了。
“酸能解酒……”林凤柔声道。
华灼呆住了，七巧和八秀却有些愤怒，自家小姐虽是晚辈，但也是荣安堂的大小姐，又不是丫环，怎么能这么使唤人。
林凤轻笑一声，偷偷塞了一小包酸果子过来，道：“这个能解酒，你先吃几颗，一会儿还要轮着敬过去，不压一压酒性，怕你敬不了一半就得倒下。”
“到底还是八妹妹疼我，舍不得教我没酒吃。”小惠氏吃了酒，便又取笑起来。
“孝敬长辈，原是本分。灼儿是荣安堂的，族中行八，蒙老祖宗青睐，今日代为敬酒，只是灼儿年纪还小，北厅里诸位嫂子、姐妹都年轻爱闹，今儿又是这么高兴的日子，若有闹得过了时还要请十五姑太太替灼儿出面指正。灼儿先干为敬，先谢过十五姑太太。”
“谢谢凤表姐。”
“那还不如吃解酒汤。”华灼抱怨了一句，至少解酒汤不酸。
“八姐姐，刚才谢谢了。”华烁和华熳各自饮了一杯酒，然后小脸蛋红扑扑的，对华灼道了一声谢。
十五姑太太阴笑一声道：“吃着苦头了吧，小小年纪，心眼儿倒多，我这酒又岂是容易吃的。罢了，看你还算恭敬，坐一边儿去。”
心里却是奇怪，虽然小辈儿们大多不认得这位十五姑太太，但是十二妹妹和十三妹妹总不会不认得自家的姑太太吧，难道她们就没有给大家介绍吗？
梁氏面上尴尬，原想索性便装作没看见罢了，不料华灼却赶紧执起酒壶，让七巧取来三只酒杯，自己亲手斟酒，然后恭恭敬敬先给十五姑太太磕了个头，才道：“灼儿给十五姑太太请安，今儿老祖宗大寿，十五姑太太远道而来，灼儿谨代老祖宗给十五姑太太敬酒，一敬十五姑太太事事如意，二敬十五姑太太子孝孙贤，三敬十五姑太太健康长寿。”
“我还以为你吃了七、八杯酒就得回来歇歇。”
说着，目光又阴沉沉地四下一扫，道：“老婆子不喜欢热闹就坐在这里慢慢吃酒，你们不用理会我但也别吵着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去。”
歇了一歇，她开始挨个儿敬酒，先前说最后一个敬小惠氏，自然是玩笑，除去十五姑太太，小惠氏身为荣昌堂的嫡长孙媳，同样也是整个华氏豪族的嫡长孙媳，第一个要敬的必须是她。
“小姐，我去吧。”
“这位十五姑太太厉害得很，你怎么敢去招惹她？没见着连大表嫂也离得远远的么。”
“没事的，伺候长辈，也是我应尽的本分。”
华灼搭着她的手，没敢再多看十五姑太太一眼，八秀和七巧扶着她赶紧找座儿，却见林凤在招手，哪里还有余心去寻别的座儿，径直就扶着华灼在林凤身边坐下了。
这位十五姑太太可真不好伺候啊。华灼叹了一口气，对着七巧和八秀道：“你们在外头候着，我进去就行。”
十五姑太太从她身前走过，脚步不停，声音却飘了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这里把礼数做得十足，十五姑太太倒也有些诧异，仍是阴沉着脸色，道：“你是哪家的丫头，对我一个老婆子行这样的大礼，莫非有所诉求？”
华灼也不吱声，先提箸吃了几口菜，压住酒气，然后才吁一声，擦擦额头，道：“我也是职责在身，十五姑太太是长辈，岂能不恭敬。”
说着，转身让七巧扶着她回到林凤旁边的空座儿里去。
华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女儿孩儿是谢她对十五姑太太做足了礼数，想来她们不敢当着众人的面介绍十五姑太太，心中是惭愧的。
“进来，服侍老婆子解手。”
“呃？”
林凤看看她，笑道：“你的肚子还装得下？”
华灼也不推辞，嚼了一粒酸果子，果然酸得倒牙，但这股子酸味却缓解了她胸腹间的难受，不一会儿就觉得轻快多了。
梁氏没从华灼口中问到答案，笑了一笑，便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已经知道了是十五姑太太，以后要打听容易得很，不用急在一时。
小惠氏倒是看过名单的，知道是荣瑞堂的十五姑太太，便对梁氏一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多管，由得这位姑太太去，梁氏便也真个不管了，旁人见她们两个都不闻不问，大抵也有了些眼色，便各自说笑，不去十五姑太太那里碰一鼻子灰。
华灼装傻道：“座次是老祖宗与大伯母安排的，你和大堂嫂都不晓得，我又怎么知道。不过见她辈分高，我才对她恭敬些罢了。”
从净室里出来，迎面又来了一位老妇人，华灼一看，赶紧侧身让路，心里头却有此发毛，这老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十五姑太太。
有一句话华灼没说出来，跟老祖宗比起来，她还宁愿伺候这位气性比年轻人还大的十五姑太太。
“小姐。”
“小姐。”七巧悄悄地上前，替她换了一只酒杯。
梁氏一圈儿介绍下来，最后才在坐于上首的那位白发苍苍老妇人跟前停了下来，却是她也不知道这位老妇人是谁，这座次原是惠氏和老祖宗亲自排下的，一众儿小辈里，冒出个谁也不认得的老妇人来，大家都忒不自在，上前行礼问话，那老妇人也不理不睬，只坐在上首位上，自斟自饮。
这么一说，华灼还真觉得胃里涨得厉害，鼓鼓的全是酒水，当下便扶着七巧又站了起来，道：“我去更衣。”
知道现在不能乱发脾气，七巧按住激动的八秀，忍了又忍，才自告奋勇。
“小姐。”八秀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居然微微发颤。
她原在一楼已经饮过两杯蜜酒，这时再饮酒，却发现十五姑太太所饮的，竟然不是女子专用的蜜酒，而是颇有劲力的花露烧，心中顿时后悔但酒已入口，却是不好再吐出，只得硬着头皮连将三杯酒连饮下去，然后用帕子捂住口唇，怕喷出酒气不雅。
她自然不是真的要去换衣赏，而是去小解。天宝楼后头，每一层都有专门的净室，这个时节没有鲜花，因此里面摆了不少佛手、香橙之类的香果，用来除去异味。
“十二妹妹、十三妹妹，我敬你们。”正好敬到了华烁和华熳的跟前，华灼一沾唇，发现杯里装的不是酒，而是茶水，顿时心中一喜，若无其事地喝了下去。
华灼本来被花露烧给烧得全身难受，脸上发红，额头都微微见了汗，让十五姑太太拿眼一扫，竟忽觉得凉爽了。
华灼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十五姑太太的声音又传了来。
只是这会儿梁氏拉着华灼一个一个介绍过来，却是不好再落了这位长辈儿，却又不知该怎么介绍，一时竟卡了壳。
华灼知道自己刚才被花露烧给烧得难受的样子被梁氏看到了，便笑道：“现在饮的是蜜酒，倒还不妨事。”虽是这样说，但到底没有拒绝梁氏一片好意，在她边上坐了片刻。
林凤笑着剥了个桔子过来，华灼是真的有了几分醉意，懒得动弹，就着她递过来的手，吃下一瓣桔子，然后眉头一皱，道：“还是酸的。”
“怎么，连服侍长辈也不懂？方才敬酒是敬给旁人看的吧。”
梁氏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一边笑骂，一边也与华灼互饮一杯，然后又道：“要敬的酒还多，你且不忙着去，先在我这边吃上几口菜。”
她原是可怜十五姑太太被排斥，怕混在一群小辈儿心中会不自在，因此才把礼数做足，好让十五姑太太有面子，哪里晓得十五姑太太的气性竟然这么大，那阴沉一眼，简直如刀子般，吓死人了。眼下哪里是十五姑太太不自在，分明是这满厅的小媳妇、大姑娘都不自在了。
满厅的小媳妇、大姑娘教她阴沉的眼一扫，直跟寒冬腊月掉进冰窟窿里似的，从头寒到脚，从里冰到外，霎时间哪个还敢笑闹无忌。
华灼从八秀打听来的八卦里，也知道这位十五姑太太性子刚烈，这大半辈子又过得不甚如意，因此对她的态度也不觉得奇怪，虽说这位十五姑太太当年行事是有差错，但刚烈的性子仍是教华灼有几分钦佩，因此这三杯酒敬得真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