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丫环护主
八秀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道：“是六顺呢，我听三春姐姐说过，六顺她爹原是个走方的郎中，因治死了人，吃了官司，六顺她娘带着她和她弟弟几乎活不下去，只好忍痛让六顺插草卖身，那天娘儿仨在路边抱成一团哭得厉害，恰好被夫人瞧见，见她们着实可怜，就买下了六顺。后来六顺便一直留在夫人身边，有一回我瞧见她给夫人敲腿，夫人赞她敲得好，她便说，这也是跟她爹学的，是她爹的一手绝活呢。”
华顼也没有多写，只教了她几个最简单的运笔，便放开了她的手，道：“练字非一日之功，劳逸结合方为正道，你年纪还小，身子骨没有长全，伤了手不好，不必勉强自己。”
其实华灼也不是没想过把五年后的事情向父亲和盘托出，若是父亲提前有了防备，自然不会再轻易教人害了去，只是她不敢，子不语怪力乱神，她要如何解释自己还魂到幼年的事，而且如何又能让父亲相信她？就算她说出一些将来发生的事，可是小事她记不清，大事又都在几年后，短时间里根本无法验证，只怕到时反而让父亲认定她是着了魔胡言乱语。
华灼死死咬住唇，发下重誓。
父亲一定会平安无事，荣安堂也要永远昌荣安宁。
不提两个丫头在这里为小姐尽心竭虑，华灼这时候已经跑到了华顼的书房外，对着守在门口的九慧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在门口探头探脑。
华灼料不到自己才冒头就被逮到，只好讪讪地走进书房，嘻嘻一笑，把写了四百个大字的纸放在父亲的面前，道：“四百个大字，请爹爹检查。”
“站直，挺腰，抬腕，你的手怎么在抖？”
乔慕贤！
她咬牙切齿，紧紧抓着衣角。上一世，她恨本家无情，恨舅家无义，可是最瞧不起的，就是这个男人，白长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看不明白，将她这颗金镶玉，当成了皮裹草。
说着，她又一脸的骄傲之色。
华灼也没想到原来杜如晦早就找过父亲，只是碍于读书人的面子，最后还是没好意思开口，不由得轻声一笑，道：“爹爹，杜伯母是想让杜大哥早些回来备考，可是杜伯伯却说惜阴书院的环境更好，又有同窗好友可以交流，非要等到乡试之前的一个月，才肯将杜大哥召回来。我便是应杜伯母所求，请爹爹出面劝劝杜伯父，若爹爹肯指点一下杜大哥，恐怕杜伯父立时便会把他叫回来了。”
“敲腿？也不知能不能治腕子酸痛，一会儿空了，你去问问六顺，若有用，便请她过来替小姐也敲敲。”
华灼脸一苦，还要握笔啊，她的右手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但瞥瞥华顼的脸色，算了，爹爹有心要指点她，怎么能拒绝呢，不然爹爹那得多难受啊，被最最疼爱的女儿拒绝了，打击会很大。
而后，她高声唤道：“七巧，七巧，八秀……都上哪儿去了，烧水，我要沐浴……”
华顼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女儿为了写完这四百个大字，已经练到右手颤抖的地步，心里顿时一软，转到她的身后，将她抱在膝在上坐好，然后大手覆着女儿的小手，语气软和下去。
回到秀阁的时候，七巧还没回来，八秀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华灼顿时有些气闷，喜悦的心情无人分享，真是教人最郁闷了，于是一个人趴到榻上，盘算着若是杜宏提前回到家中，凭他的才学，如无意外今年的乡试一定不会落榜了，这样明年他就不会再受科场弊案的牵连，更不会因此郁郁而终，华、杜两家的关系也不会出现裂痕。
华灼揉了揉额头，知道这事十有八九已经成了，心中十分快活，道了一句“多谢爹爹，爹爹最好了”，便一溜烟地跑了。
“鬼才是你的娘子，我跟你已恩断义绝，早已经没有关系了，乔慕贤，你滚……滚……”
可是她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她相信她做的这些，都不是白用功，不能对爹爹说出事实，但是她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去获得爹爹的认同。
七巧越发不解：“小姐要向老爷讨什么，多撒几个娇便是，至不济，还有夫人在呢，何苦如此。”
“你不懂的。”
七巧应了一声，见华灼没招呼八秀跟过去，便把正在清洗笔墨的八秀拉过来，道：“小姐要拼命，咱们得多替她想着些，我记得你以前提过，咱们府里谁会按摩的？”
“是。”华灼应了一声。
华顼一个毛栗弹在她的额头上，道：“休要拍为父的马屁，一桩好事，偏让你说得不能入耳。行了，这事我自会斟酌，你且回去好好休息，看你右手颤得厉害，准你明日少写一百个大字。”
这是一世，他是他，她绝不与他，再有任何瓜葛，绝不。
华顼翻了翻，果然四百个大字，一字不少，顿时有些惊诧，女儿竟真有些毅力，他心中暗暗高兴，但面上丝毫不露，板着脸道：“还算勤勉，只是不得其法，白费力气，四百个大字写下来，不见一丝长进。你且过来，握笔让我瞧瞧。”
然后，却有个男子的声音冷冰冰地从身后传来。
这样疼爱她的父亲，这样宠溺她的母亲，还有刘嬷嬷，七巧、八秀，整个荣安堂，她都舍不得，父亲可能会相信她，但也有可能把她当成不应存于世上的妖孽，她不敢去赌，只能竭尽自己所能，为父亲、为荣安堂抓住所有的机会。
“要进便进，鬼鬼祟祟做什么。”
“女儿知道，不会勉强自己的。”华灼瞅准了父亲这会儿正是最好说话的时候，便笑嘻嘻道：“那爹爹昨日答应女儿的奖赏呢？”
真好。
听她提到杜宏，华顼愕然，想了一下才道：“如晦兄的长子，不是早些年到江宁郡去求学……”忽然一拍大腿，“怪不得前几日他来寻我，言辞吞吐，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究竟来，只说什么想念儿子，我还奇怪他突然说这个做什么，原来是为了乡试的事，这个如晦兄，这等子事有什么不好开口的，我虽不是考官，但指点这个侄儿一二，自问还是有资格的。”
“小姐，何必这样吃苦呢，咱们慢慢练不成吗？”七巧看着心疼，小姐以前最不爱学这些，如今学起来，竟然不要命了。
原来只是梦。
这样想着，她渐渐有了睡意，今天她实在太累了，练了半天的刺绣针法，又写了足足四百个大字，对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来说，负担确实有些重了。
华灼甩了几下腕子，然后痛得龇牙咧嘴，抱起那四百个大字，道：“我寻爹爹去，你到刘嬷嬷那里问问，有没有什么药，能治腕子酸痛，若有，取些回来。”
华顼一眼就瞧见了女儿，见她这副做贼般的模样，不由得好气又好笑。
娘子？谁是娘子？
她大叫一声，一惊而醒，全身湿漉漉，竟是被那个男子的声音吓出了一身冷汗，从榻上翻身坐起，呼呼喘气，只觉得眼前阵阵发暗，好一会儿才察觉，不是她的眼前发暗，而是天色确实已经暗了，屋里没点灯，静悄悄的，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
华灼做了一个梦，梦里，她长大了，十五岁及笄那一年，爹爹和娘亲坐在高堂上，她盛装步入礼堂，爹爹还是那副死板着脸的模样，声音冷硬地教导她女子应有的品德与技艺，娘亲手挑了一支镶翠的金簪，为她挽髻，插簪。
梦中，她笑出了声。
自己终于改变了一点未来，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甚至未必能在将来对父亲有多少帮助，可是只要杜宏真的通过的今年的乡试，那就证明，她有能力改变未来，五年后的那场大祸，一定可以避免，就算不能避免，也能减轻一些祸患，至少，不会让她家破人亡。
“娘子，该随为夫回家了。”
“不论如何，爹爹也是位天下闻名的探花郎，岂不比书院里的那些酸夫子要强得多。”
“知道了，我收拾好笔墨就去。”
华灼揉着手腕，仍是能笑出来，道：“今儿是要跟爹爹讨赏去的，自然要拼命，以后每日只须写三百个大字就成了。”
擦去冷汗，华灼怔怔发愣，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为什么会梦到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华灼才不怕他的脸色，笑道：“爹爹休要把女儿当成那些走后门送礼的，女儿想求的，不是坏事。杜伯伯的长子今年要回来参加乡试，爹爹可知道？”
华顼放下她，一整衣袍，正襟而坐，神色肃穆道：“说吧，什么事让你宁可吃这样的苦，也要求到我跟前来。”
用过午饭后，小憩了半个多时辰，华灼就拿起笔，开始写大字，只是上午练了截针，腕子已经有些酸了，练字却是更讲究腕力的运用，待到四百个大字写完，一个下午已经过去，她却累得连手也抬不起来，只觉着整个右手都是颤抖的。
“我写几个字，你好好感受一下我运笔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