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出好戏
韦三小姐被调侃得面红耳赤,顿足不已。
说完,也不管韦四小姐愿意不愿意,拖了她就走,竟连一句招呼都不打。四小姐身不由己,频频回首,目光仍是大半落在庄铮的身上,只是庄铮目光下垂,望着自己的手,根本就不曾注意到她。
“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华灼没看到庄铮的眼神,仍自笑着解释道:“这是张打油的诗,讲的也是雪景,倒是跟宛儿方才说的那几句有些相似的妙处,只是粗弊了些,不够雅致,让大家见笑了。”
这个道理杜夫人自然明白,但仍是忧心道:“只怕你大哥少年成名,心高气傲,不碰得头破血流不肯回头。”
庄铮最终没有从自己的手上看出一朵花儿来,于是便拉着妹妹起身,道:“多谢二表姐招待,花茶味雅,十分尽兴。”
杜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哪有那么快,过了乡试,就是明年春天的会试。”
她这一打岔,韦三小姐已定下神,她原也是极有慧根的,韦二小姐在她耳边简略说了几句,已是明白过来,这时听庄静这样说,便道:“杜小姐说的又不是诗,不能这样比的。这首打油诗,只是写了雪景而已,由天地而至一物,真实而有趣,只能博人一笑,算是小智慧。杜小姐说的恰恰相反,愚者独见一鸟,聪者有所长进,见到了鸟之外的雪,而智者却是一眼观天下,鸟雪皆白也。佛有大智慧,便在于此,所谓圆满,便是所见所闻皆全也。依此而论,是杜小姐之言更胜一筹。”
“确是有些相似的妙处。”韦二小姐原本对“白鹭立雪,愚者看鹭,聪者见雪,智者观白”之语还有些解之不透,听华灼这么一说,便悟了几分,终于注意到三妹妹的尴尬,忙道解围道:“三妹妹,你一向比我善言,不如你为杜小姐解一解。”
“噗……咳咳咳……”
杜宛连忙开解道:“母亲不必着急,大哥年少,他的才学,乡试有余,而会试不足,再苦读几年,方才可去参加会试。”
杜宛心思细腻,一看到杜夫人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操心什么,于是偎到母亲身边,轻声道:“等到秋天,乡试结束,大哥就能回来了。”
直到上了马车,华灼觉得身上一松,与杜宛对望了一眼,同时呵呵地笑了起来。
二女便连忙跟庄家兄妹道别,庄静依依不舍地,一直送她们出了秀阁。
庄铮淡淡瞅了她一眼,他晓得这个女孩儿在笑什么,只是懒得戳穿,也是给自己的表兄留面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在坐的,除了女子,便都是小人了,表兄一通挤对,不小心把所有人连他自己也一并给挤对进去了。
韦三小姐一急,还想挽留,被韦二小姐扯了一把,只得闷闷地敛襟回礼,待庄家兄妹和华、杜二人走远之后,才恨恨跺脚道:“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把表弟请了出来,都教这个浪荡子给搅了。”
“是是是,三妹妹这可都是为了咱们家,我心里晓得的,你一点儿也不喜欢表弟的……”
说着,连忙过来拉着韦三小姐重又坐下,拿着帕子替她擦擦眼泪,借机便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华灼诧异地看向韦三少爷的背影,心里一阵纳闷,看来这位三少爷竟还是个明白人,早把这里的各人的心思都看透了,只是这般狂肆孟浪,捧场的不会,搅局倒是一流,难怪亲姐妹见了他,都不带什么好脸色。
华灼刚抿了一口花茶,听了韦三少爷的话,一时没憋住,呛住了,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扭过脸去。
“既然没人能与你争,那你着什么急啊。”韦二小姐取笑道:“在这里干着急,不如多到姑母跟前走动,讨得姑母的喜欢,还怕你不能心想事成。”
韦二小姐忙安抚她,道:“你也不用太心急,横竖表弟还要在咱们家住几日,下次再寻机会让你与他说说话。”
“不要紧,我看表妹与华、杜两小姐相好,过两日,咱们再下帖子请她们过来,到时候表妹一定会坐陪的,表妹来了,表弟自然也就跟着来了,你看今儿不就是如此么。”
韦三小姐脸一红,啐道:“我心想什么事成,只是按着母亲的意思做罢了,表弟那老不爱理人的模样,你当我真喜欢么。”
“她?”韦三小姐不屑一顾,“一个庶出的,就算我肯让她,姑父、姑母还不肯呢。”
“这个法子倒也好,不过华小姐身娇体贵的,只怕不容易相请,就请杜小姐好了。”韦三小姐犹豫了片刻,其实不管是华灼还是杜宛,她一个都不想请,华灼尊贵,杜宛清丽,这两个女孩儿在她眼里,都是防范的对象,能少一个是一个,相比而言,身份尊贵的华灼倒是威胁性更大一些。
话到此处,算是定论,在座都的都只是些男、女孩儿,年最长者,也不过才十三、四岁,但都不是普通的无知孩儿,韦三小姐的话在不在理,自然心中有数。于是华灼嘻嘻笑着要给杜宛亲手倒茶,韦二小姐自认是主人,哪肯让客人动手,便去抢那白釉青花的茶盅儿,结果一不小心,茶水洒了出来,倒了夹在中间的韦四小姐的衣袖给打湿了。
“哪里还有机会。”韦三小姐气道:“表弟这两日来,除了随姑母出了一回门,便只在屋里下棋读书,想见他一面都不容易,哪里再有机会请他出来。”
韦三少爷顿时大乐,鼓掌道:“这可便好了,散席散席,大家各归各处,省得在这里生闷气的生闷气,不自在的不自在,打圆场的打圆场,真是好一通忙活,做戏的不累,看戏的倒也累了。走,四妹妹,我带你回屋换衣裳去。”
却说华灼和杜宛跟着庄家兄妹回去以后,又坐下略略说了几句闲话,便有丫头来前她们去前厅,杜夫人已经向郡守夫人提出告辞。
韦四小姐连忙抓紧衣袖,一副不知所措的茫然模样。
杜夫人一听这话,如何不明白其中味道,韦家的情况她也略有所闻,韦夫人育有一子二女,两个女儿品性风闻还不错,都有淑媛之称,但那个儿子却是不知上进的,很不得韦老爷的喜爱,倒是两个庶出的儿子,次子年仅十五,已经是府学里的童生,颇得府学的先生看重,而三子素有浪荡之名,脾气禀赋十分古怪,却有些像当年那位成了肉身菩萨的韦陀少年时的习性,因此很得韦老爷的喜爱,越发宠溺得没边了,不过也因此不入韦夫人的眼,没少被呵斥过。
杜夫人看看她们,奇道:“什么事儿,怎么乐成这个模样。”
“白狗身上肿?”庄静这会儿正噗哧哧地笑着,“雪落在白狗身上,确实是肿了。灼儿姐姐怎么说这诗不如宛儿姐姐说的好,全诗不带一个雪字,却把一片雪景说得真真的,我觉着妙极了。”
“二姐……”
这便是要告辞了。
华炮和杜宛对视了一眼,便跟着起身行礼。
这两个丫头,在人家的内宅里,怕是看了一出好戏吧。杜夫人淡淡笑着,又想起自家的情况,不免便有些自豪起来。老爷待她一心一意,屋里不说侍妾,便是连个通房也没有,她也不负老爷一片深情,肚皮很争气地连生四子一女,四个儿子个个孝顺上进,兄友弟恭,这便不说,就连唯一的女儿,也是明理懂事,模样好看不说,更继承了杜家人爱读书的天性,不是她夸口,在整个淮南府,单以学识论,自家女儿是独一份儿。
“没,没笑什么……”华灼连忙坐直身体,努力摆出一副端庄的模样,道:“只是听了宛儿刚才的话,想起一首打油诗来。”
韦二小姐知道她的心思,笑道:“你防她们做什么,她们还小呢。而且这事儿,最终还是要看姑父和姑母的意思,表弟就算与她们处得好,又有什么用。依我看,你防她们,还不如多防一下四妹妹,我看她对表弟也有几分意思呢。”
庄静瞧得清楚,见她分明是笑呛了,便道:“灼儿姐姐,你笑什么呀?”
她此时气急败坏,哪里还有开始时那副沉静的模样。
杜宛忍着笑,没出声,华灼知道她不爱说人是非,便道:“杜伯母,我们觉着韦家的兄弟姐妹多,十分热闹。”
如果说杜夫人还有心烦的事,就是大儿子的亲事,长子已经十九岁,自六年前得了乡试的头名,被老爷送到江宁郡的惜阴书院去读书,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有每年两封书信回来报平安。如今次子、三子都已经定了亲事,就连才五岁的幼子都有个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唯独大儿子没着没落的,她几次催着老爷把大儿先叫回来娶了亲,然后想怎么读书就怎么读,可是老爷偏偏不肯,说是乡试在即,不可让儿子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