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故事里说你要离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门开关的声音，应该是猫猫走了。
刚说出三个字，小八便咳嗽起来，像是肺部受了重创，大量乌红的血从口中涌出，血流得太快太多，他的脸色已经因为失血而煞白如纸，浑身却像穿了喜服似的红得惊人。
我们对望了一会，朴承胤的眼神渐渐有些失落，温和的笑容却没变。
这一次他既然敢回来，事先就一定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尽管如此，却也抱有慨然赴死的决心，因为谁也不能肯定将来会发生什么变化，例如他在餐厅里埋伏好自己心腹、安排了方进宇和老三反水，却没有考虑到我和沈娟的意外加入……
伤愈之后，我的记性好像退步很多，那一个人，我开始记不得他是否曾经爱过我了，我每天就像个游魂一样在夜里飞。我只想找到他，抚摸他冷酷的眼神，或者死在他依旧向我敞开的怀抱里。
我也淡淡回答。
她说。
我静静听着她的忏悔，重新闭起眼睛，默不作声。
面对所有人，我都平静地笑着，若无其事，我不敢哭，我怕我一流泪就会崩溃，能维持呼吸已经足够艰辛，从没有人问过我，你的微笑疼不疼。
常常有人过来看我，爸妈、亲友，也有沈兴国和方进宇那帮人，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向我提起小八。
中年男子开枪击倒了我，然后张开手俯冲过来，恼怒地想要抓住我作人质，小八突然从沈兴国颌下撤回了枪，不顾一切地跳过桌子，将枪口对准了抓我的男人，看来是准备放弃所有计划也要救下我了。
他笑了一笑，像是知道我心里面的怀疑：“如果你总是不习惯我的关注，当初就不应该折服我……我不是一个容易心动的人，可是动了就很难停止。”
小八全身至少有五处刀口，其中一刀刺穿了肺叶，我不知道他怎么还能咬牙撑住，坚持过来救我。
旁边有人在怒斥，好像还有严老五绝望的号叫，娟子仍然在哭，有人在温柔耐心地哄她，有人俯身把我抱了起来，我无力地垂下手去，却碰不到小八的衣裳，眼前晃动着两张脸，是沈兴国和方进宇，他们都焦灼地询问着我。
我知道，他死了。
是罗侯。
老三，凭着他聪慧犀利的头脑，自然知道趁着危急时刻掉转旗帜搞掉严老五，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我的问题戛然而止。
清醒之后，我已经能够慢慢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情。
朴承胤走了之后，我望着椅子上孤零零的钻戒盒子，有一个瞬间竟然突发奇想，也许我答应了他的求婚，小八就会因为吃醋，骑着他的破摩托车狂奔过来大闹一场。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小八是被作为一枚可以牺牲的棋子，安置在这个局里，倘若刺杀兴爷成功，他未必能躲得过严老五之后的暗算；倘若刺杀不成功，自己也只有死路一条。
谢天谢地，这只是一个梦。
“我知道你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痊愈。”
“没事吧？阿七！”
直到很累很累的时候，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公寓去睡觉。
小八有几次鼓起勇气想向我解释，可每当我望向他时，他热切的眼神都会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宿命的绝望。
我实在没心情跟她聊这些废话家常，装作没有听见，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
朴承胤慢慢伸出手，覆在我正在打着点滴的惨白的手背上，我的手冰凉彻骨，而他的掌心却无比温暖。
屋里一直安安静静的，我疲倦地睡着了，耳鼓膜却渐渐接触到一点呼吸的声息，刚想睁开眼睛，额头突然被什么人灼|热的嘴唇印下一吻。
猫猫偎在窗边，两只眼睛肿得像烂桃子一样，凄楚而又憎恶地死死盯着我，盯着盯着，憎恨的眼神逐渐变得悲恸，忽然难以自抑地背过身去掩面抽泣，沙哑的声音抽噎着从指缝中传出来。
“醒了？”
“不要怪我……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一定放他走……”
每个人都为自己考虑得很周到，却没有人为小八想一想。
也许被我空洞的眼神吓坏了，小夥子很快闭上嘴，转身飞也似地逃走，我回过了头，继续在马路上游荡。
我冷静地逐客。
猫猫凄然坐在椅子上，泪水不断从血红的眼睛里流出来，像是两行血泪。
我飞奔过去抓着他的衣服，紧紧攥住，哽咽着说不出话，那人因我的举动而受了惊吓，不知所措地抬起头，面容清俊美好，绽放着一脸灿若星辰的笑容，好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
我嘴角的肌肉略一抽搐，面无表情地点头：“我知道。”
屋里有半晌沉默，像一座沉重的山体崩裂在我面前，我无力反驳，只能惨淡地回望他。
“阿七，对……”
不慎撞到了谁的肩膀，我抚住受震的伤口，回过身去，某个小夥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我却不想揍他，我没有丝毫想打架的欲望。
当眼睛闭上的那一刻，掠过身体的不是刀刃，而是你的手指……
猫猫猛地回身，泪珠尚挂在面颊上，这副神情倒也算是楚楚可怜：“他没跟你解释过？”
那个黑衣刀手是沈兴国的贴身保镖，那天在酒店外遇刺时，我见过他一次。
但，我也不欠他什么，虽然他还在我心里住着。
严老五一定清楚小八对我的用心，所以当他的手下准备抓我时，他其实出声阻止了，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
直到死，小八都没有向我说过任何一句正面的表白，他临死前，自然是想向我道歉，然而他并不欠我什么，因为我也从来没有向他说过一句好话。
如果他不跟严老五合作，就只能交出自己的位置，而他的梦想——如果那也能算梦想的话，就不可能再实现了。因此，小八过于依赖严老五的计划，可惜老五的野心却不仅于此，他只将小八作为其中一枚棋子，另外还布置了其它的局，自作聪明，反而葬送了自己的前途。
我希望相信世界有奇迹出现 我想要我们的童话不只是瞬间我希望今后都能快乐永不分离 但我上不去天堂我不能够陪你不存在一种永恒 不相信世界有神死亡是不是终点 会停止想念不能再亲吻你的脸 不管我有多怀念我真的希望我们快乐永不分离 只有你能上天堂我到不了那里不存在一种永恒 不相信世界有神我站在阴影中听了很长时间，痴了。
秋天的夜晚还是一如既往的干燥和黑暗，我晃晃悠悠地走在街头，从一条似曾相识的马路，走向另一条似曾相识的马路。
彷佛知道自己没救了，小八温柔的笑容中带了些释然的解脱，却也有一丝不甘和绝望，慢慢向我伸出了血淋淋的手，像是想要抚摸我的脸，顿了顿，就面对我笔直地仆倒下来，不再动弹，鲜血很快在地板上洇出了一片湖泊。
我被人抱着狂奔下楼，竭力仰起头，直到再也看不到浴血的小八，我的嗓子里还是像被一个拳头狠狠塞着，说不出话，也无力挣扎，幸好我没能坚持多久，也失去了意识。
如果小八能活过来，我愿意把身体里的血流干！
他深深地看进我眼睛里，面色凝重，笃定的语气中仍带着一些温和：“陈七，你的背景，我知道一点；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一点……你有没有考虑过？其实你想要的幸福，只有我给得了。”
我心里一阵悸动，期盼和幻想纷至沓来，迅速睁开了眼，却是朴承胤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我，房间里没有其它人，猫猫不知何时悄悄走了。
我呆呆地望着他鲜活的脸庞，泪水慢慢淌过面颊。
受了那么重的伤，小八脸上居然还在笑，望着我，眼神温柔而充满歉意，我从来没见过他这种表情，这一刻，他所有的凶悍和戾气都不见了，好像顷刻间脱胎换骨，珍惜疼爱的表情使他变得俊美，变得像他的弟弟罗侯。
我坐起身，女子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是消瘦了的猫猫。
猫猫艰涩地吐出这几个字，“他小时候被人拐卖，转了几次手，从没遇到过好人，经常被逼着四处讨钱，还要管他们叫爸爸，所以小八从小就恨透了这个世界……小八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小孩喊别人爸爸，那天才会去抢婚……是我故意让他知道的，我不想让他跟你在一起……”
“他后来跟你说过些什么？他一定很恨我吧？”
“中国人有句古话，叫事不过三，你只拒绝我两次，所以我还有一次机会。”
沈兴国发出暴喝，房间内有疾速抽刀和落下的声音，小八的闷哼就响在我身边，最后又有一声短促的消音后枪响，然后，整个世界突然间安静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事请滚吧。”
本来发现沈娟被挟持时，沈兴国就可以发出暗号让mib现身救人，他为什么迟迟不使用这张秘密王牌？
没错，我恨猫猫，如果没有她的存在，我至少不会视小八为不懂感情的混蛋，也不可能屡次对他恶言相向，当时小八脱口问出：“在你心里，我一辈子都是个禽兽？”
沈兴国常说一句话：“世上的事，百分之一靠实力，百分之九九靠机遇，但若没有实力，机遇来了也抓不住！”
我终于缓了过来，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小八跪在我面前，一手扶地，一手紧紧捂着胸口，殷红的鲜血不断地从他的指缝中涌出来，快要将整件衬衫都染红了。
“小八死了。”
从前，我们就那么无动于衷地看着被砍的人，一把刀不停地从空中落下，连续斩在那个人的身上，眼看着他的身上的肉好像被撕开一样，先出现一道道深白色的裂痕，然后血液才会慢慢渗出来，直到浑身都是血，完全看不清楚人长什么样，慢慢的，被砍的人也就不动了。
我从来没带小八去我父母家过，如果他想来找我的时候，可能会不认识路。
梦醒来，如果你还在，我一定答应跟你走，我们去最寒冷的冬天拥抱，去最遥远的海边相爱……
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谆谆告白像山涧泉水一样清澈无邪，却流淌不进我的心。
“我……怀了小八的孩子……”
完全不明真相的老二只是来打酱油的，可以忽略不计。
“你怎么——”
想要成就一番宏图霸业，不敢冒险是不可能的，这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你见过被砍死的人吗？
走到楼上，突然看见我的门前蜷着一团黑影，那个身影出奇熟悉，像是听到了脚步声，他动了一动。
“嗯。”
躺了十六天之后，我痊愈出院，大家想办桌酒席庆祝我大难不死，被我婉拒，父母想接我回家，而我却执意要独自回到自己的公寓。
其实，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我料不到她偏执的用情居然如此之深……
严老五的准备也很充分，他手上有了沈娟这个人质，至少可以保自己性命无虞，而我的存在像个极大的诱惑和提醒，可以让小八破釜沉舟，对兴爷动手时不再优柔迟疑。
他说，“我等你。”
鲜血溢出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从心底流出的。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像一道鞭笞，让我遽然睁开了双眼。
她淡淡地问了一句废话。
那种哀伤的语调和绝望的眼神，我永远也忘不了。
就在这时候，脱离困境的沈兴国发出一声暴喝，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一个黑衣人，谁也不知道他之前藏在哪里，黑衣人抽出短刀，以精妙狠厉的刀法一刀斩向叛徒小八，而小八当时心思全部在我身上，不闪不避硬捱了几刀，同时也开枪击杀了持枪的中年男子。
是了，当时他还被小八控制着，他太了解我，知道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娟子被人欺负，同时他也相信我一定能牵制住小八，这样便可以一箭双雕除去两个人……
剧痛感干扰了视觉神经，我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沈娟仍然在耳边抽抽噎噎地大哭，严老五急促地喊：“别抓小的！”
这条街的角落里有一间不起眼的音响店，正播着一首旋律悲伤的歌，凭着我多年和电视机缠斗的本领，勉强能分辨出那是黄立行嚼着十颗口香糖的独特嗓音。
我扑过去，想叫他，喉咙却完全哽住了，说不出一个字，我想抱住他，枪伤却痛得我浑身剧颤，也不敢伸出手，怕摸到他冰凉的皮肤，只能倾着身子望着他，眼里像干枯了一样流不出泪，肩膀流下的血一点一点滴在他身上，很快混为一体。
“伤到了哪里？赶快送医院！”
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大概是下午，夕阳从窗户洒进来，雪白的被子上映出一个女子纤细的侧影。
可惜全盘计划却毁于我的不忍和小八的临时倒戈。
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礼拜，我才开始慢慢康复。
心好痛……我把脸埋进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