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枯枝败叶
江轻鸿还没从梦中缓过神，胸口隐隐作痛。
他正要抬手去揉胸口，面前却出现一只递纸巾的手，手指修长，手背筋络分明，看起来很有力。
江轻鸿犹疑地接下，但是并不知道这纸巾的作用。
男人看到了他眼里的疑惑，说：“擦擦眼泪吧。”
他摸一把脸上凉凉的东西，才知道自己刚才做梦的时候又流泪了。
“顾医生，你刚才说我提前醒了五分钟。”
“嗯。”顾医生重新走到办公桌后，坐在皮质转椅上，熟练地翘起二郎腿，打量着坐在沙发上的江轻鸿：“你又梦见那个人了吧。”
江轻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顾医生：“他是你精神问题的最大诱因，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一定不要再试图去重现关于他的任何记忆。你不是不知道，那个人根本不存在。”
江轻鸿还是点头：“我知道。”
顾医生：“你应该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吧？”
江轻鸿拧眉思考了一下，惘然摇头：“不记得了。”
但其实他记得很清楚，梦里那人叫顾潮随。
顾医生笑道：“恭喜你江先生，你的病情在向好发展。”
“真的？”江轻鸿微微扬了扬唇，起身致谢：“多谢。”
顾医生拿起桌上那瓶备好的药递给他，说：“记得按时吃药。”
江轻鸿愣了一下：“可是上次拿的药还没吃完。”
“拿着吧，你都是老客户了，这瓶是我送你的，你不能断药。”
“哦，谢谢啊。”
江轻鸿接下药，离开了诊所。
途经公园时，不受控制地走了进去。
湖水干净澄澈，草坪都换上了绿衣。枯色的长椅长于青草堆，面朝湖水，显得格调高许多。
不管椅子是不是落了灰尘，江轻鸿只管一屁股坐下去，好好吹一吹湖岸的风。
他想清醒清醒。
顾医生给的那瓶药，他一直攥在手里。此刻药瓶里颗粒状的药来回碰撞，哗啦作响。
他一恼，直接连瓶带药投向不远处的垃圾桶，手法巧妙，不偏不倚正中桶口。
这药有致幻作用，吃多了，人会越来越疯。
他不明白顾医生的用意。
本来他在别人眼里已经够疯了，活脱脱精神病一个，再吃这药，不久就要进精神病医院，而不是仅仅是看心理医生了。
不过照他自己想也是，一个大活人整天对着空气说话，不吓人才怪。
“哟，奇观啊。”旁边有人感慨。
江轻鸿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湖中心有座小岛，岛上林木拥挤，但是仅有几棵枯木发荣。
枯枝败叶的中间，穿插着几棵青盈盈的新树，好像是没有生气的荒原诞生了一团生涩的春意。
江轻鸿越看越觉得，生命无时无刻不在迸发着奇迹。
“确实好看。”他低声喃喃了一句。
他顺手拍下照片，点开查看，拇指悬游在屏幕上，忍不住蹭了蹭那片新绿。
然后他耷拉下肩膀，视线移到了新绿旁边那些枯黄的树干上，笑得苦涩：“可惜这个才是我。”
一直活在梦里真好。
要是一直活在梦里，就不必顾及现实。
江轻鸿知道自己习惯逃避，他用自己编织的梦境把自己安放在那片有顾潮随存在的天地里。
在那里，有人懂他理解他，他不再是孤身一个人。
而且他有价值了，他也值得被爱。
除此之外，他感知到了父亲的疼爱。
——可惜这都是假的。
江庆德没死，他依旧好赌，依旧像个吸血虫一样不榨干他不会罢休。
他依旧是一个人，从始至终根本没有人爱过他。
顾医生，从前的同事们，以及他认识的所有人，都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世界根本就没有顾潮随，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而他通常默不作声。
他想不出现实有什么好。
他辞掉工作，换了房子。
新房子小很多，但精巧别致，最主要的是有扇窗户，他觉得够了。
他租了一个最不起眼，也是最便宜的街角门面，开了一家书店。
书店名字他一直没想好，觉得什么名字都不合适，没有名字最合适。
干脆叫“无名屋”。
店里是黄暖色调，他甚至细心地为客人提前设置好了最方便的观览路线，按路线规划书架。
但是书店地理位置偏，店名指向性不明显，再加上电子图书产业发展迅速，纸质图书生意很差，一整个月他都在赔本。
他越来越看不起自己了，现在连自己喜欢的事，也像他父亲一样意图榨干自己。
他做了一个决定，消耗完为数不多的积蓄，就……
缩在出租房里，活活饿死自己。
那一天提前来到了。
江庆德找到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
找他来要钱的。
江庆德嘚瑟地在店里走来走去，背起一只手，仿佛视察市场的街头流氓，眼神到处乱瞟，摸摸这本书，又放下，去摸另一本。
“我儿子现在出息了，都自己开上店了，有钱了是吧？”
江轻鸿忙着理书：“说吧，你要多少。”
“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爸可以不追究你偷着搬家的错，但是你得多给我转两千块钱，转了我立马就走，不耽误你做生意！”
江轻鸿没有犹豫，划了六千块过去。
江庆德嘴角的裂缝几乎开到了耳根：“哈哈好好好！下个月我还来看你，到时候给你带瓶啤酒。”
江庆德走后，江轻鸿查了一下余额，卡里还剩一万。
他开始有了失眠的习惯。
天气逐渐转热，夏天已经到了，各种苍蝇蚊子也来了。
书店里除了他，还有一堆生命，库蚊。致倦库蚊，淡色库蚊，三角喙库蚊。
起初蚊种还挺丰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店里就剩下一种致倦库蚊。
而这种蚊子数量也在逐渐减少，最后竟只剩下一只。
他觉得驱蚊香买值了，起了作用。
北方的蚊子粗犷直率，吵闹聒噪，咬人之前都要嗡嗡直叫，让人知道它要开始咬了，没什么心眼。
江轻鸿又觉得蚊子有些可爱，让这个生命多陪他一段时间也不错，就把驱蚊香收进了柜子里。
转念想到卡里的余额，他很快就又开始失眠。
好不容易睡着，夜里又被蚊子咬醒。
他心烦地下床，找了一个苍蝇拍放在床头。
那只蚊子知道他已备好杀手锏，夜里没有再打扰他，后半夜他睡得很好。
为减少积蓄的消耗速度，他干脆退掉出租房，把家搬进了书店。
刚收拾完东西，他累得一头倒下，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他。
声音粗犷：“开门！快开门！”
他瞬间惊醒了，但只是窝在地铺上，没急着去开门。
门外又传来疑问：“怎么没人啊？难道江庆德骗咱们？”
“他敢！他要是敢咱们，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可是这门打不开，咱们怎么找他儿子要钱啊？”
“这……”
江轻鸿瞬间明白。
江庆德欠了钱，而且他把无名屋的地址告诉了讨债的人，让他们来找自己的儿子要债。
江轻鸿觉得一会可能要见血，他不确定自己能几拳干趴门口的这几个糙汉。
他走到门口，犹豫半天，决定先掀开门帘看一看。
手刚碰到门帘，玻璃门忽然“哗啦”一声碎了，玻璃渣崩了一地。
那群人找了块石头，砸了门。
江轻鸿是赤着脚的，玻璃渣钻进了他的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