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从前的教学楼教室位置没变，众人在走廊上见到了头发花白的班主任。
他的镜片度数似乎又加深了，隔着厚得反光的玻璃，眯起眼睛，语带欣喜：“啊，是二班的孩子们……”
响起此起彼伏的“老师好！”
“谢老师好！”
“大家都变了好多，老师不一定认得出啦。”
“好感动，老师这么多学生，还记得我们……”
“那当然，我们可是老师带过最差的一届！”
绷不住了。
佟冬狡黠地眨眨眼：“谢老师，您还记得我是谁吗？”
班主任仔细地打量她，迟疑道：“是佟……”
“唉，”她作势伤心，“亏我还坐在讲台边上，给您护法了将近两年……”
他闻言笑了：“佟冬，没错了，除了你没人这么嘴贫。”
佟冬又将唐虞拉到前排：“您还记得她吗？”
班主任只扫她一眼。
“是唐虞吧？”
唐虞有些受宠若惊，感动于老师一眼就认出她。
“那当然记得。”他想起什么，笑而不语。
当年可是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少次，想不记得都难。
班主任的视线忽然被唐虞身后那人吸引了。
较正常人更为深黑的瞳孔，微敛着眼，和他的名字一样，含些女相的秀气。
“你是重点班的那个，何欢。”
何欢看似沉静，声调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老，师好。”
“你过来，我看看。”
众人自觉给何欢让出路向前。
唐虞就站在他的左手边，擦肩而过，余光撇见他侧过身，动作有些僵硬地将双手从兜里掏出来，然后处于一种无处安放的尴尬中，又在风衣口袋外擦了几下。
她没忍住低下头。
班主任看一眼何欢，又看一眼唐虞。不得不说，这两人站在一起，登对极了。
原本发现最受青睐的学生眼看要犯错，任课老师们都心急如焚。
谁知道，他们还没动作，何欢却率先找上了他们。
“老师，这事跟唐虞没关系，您别找她了。”
何欢在学生里个头算高的，但身型偏瘦，笔直站在那里，颇有种不服输的倔强。
班主任听了简直哭笑不得：“跟她没关系？你跟她谈恋爱，怎么就跟她没关系了。”
“我非要她跟我谈恋爱，其实她也是……”
……无辜的？受害者？
跟他在一起，倒也没这么委屈吧。
何欢想着想着，在这种场合下居然差点笑出声。
话题越跑越偏了：“打住，我并不想听你们谁先追的谁，关键在于——”
“没她我活不了。”
班主任：……
“我打算找她，是你自己猜的，还是有人跟你说了，啊？”
“猜的。”何欢淡淡环视一圈，其他老师假装埋头写教案，实际上支着耳朵偷听，“我保证不影响学习。”
周围同时长舒了好几口气。
“当然，不能影响学习。”
对此事最为关注的物理老师终于出来打圆场：“小何平时学习态度端正，钻研又积极，他说这话比较可信。”
“我也是信的……”
不能太溺爱！语文老师反驳：“但这又不是说了就能做到，分心在别的地方，多耽误时间。”
“我说到做到，下次月考我会——”
何欢认真思索了一番，苦于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目标：已经是年级第一了，没有提升空间。
与其提升自己，不如贬低别人：“超出第二名三十分。”
老师们：……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个平日冷静自持的学生，是真的动心了。
年少轻狂，毕竟都是年少嘛。
班主任眼角也堆起了比从前更多的皱纹：“你们俩，现在都还好吧？”
“好着呢，”有男同学想抢答，“他们还参加——”被佟冬一巴掌打断。
她狠狠剜了那人几眼：“就你长了嘴？不显摆会死啊。”
唐虞脸上挂了标准假笑：“挺好的啊，大家工作都忙，因为这次校庆难得聚在一起，见到老师您最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何欢一顿：“好聚好散，挺好。”
唐虞：……
好聚好散，说不上。
＊
其他人忙着对旧教室拍照留念，毕竟城市年年在翻新，指不定哪天回来，教学楼就被推翻重建。
佟冬说要带唐虞看她当年偷刻的涂鸦，然而在校园里转了半天，一无所获。
她一定要证明自己的确是在哪里留下过痕迹的：“你向前走，我去隔壁楼找……”
唐虞只好照做。
迎面而来的都是陌生面孔，带着或多或少的好奇与打量。
她从前常常来这里。那时她在高一楼，男朋友在高二楼，每次下课去找他，都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在走廊的尽头却见到了何欢，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故地重游，往往都去最有感情的地方。即使空间场地被磨灭，记忆也会忍不住钻出来，就像佟冬陷入了莫名的执着，一定要找到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涂鸦。
何欢对这里，印象很深？
何欢停在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唐虞迟疑开口：“你在这边上课？”
他摇头：“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
啊？
唐虞望着何欢背后巨大的女厕所标识，很难理解他是怎么随便走到这里的。
但她还是好心地给他留一点面子：“你知道男厕所在哪里吗？这边我经常来的，可以带你去参观一下……”
何欢：……
他冷漠的表情终于开始出现松动，像是不敢相信，不死心道：“你不记得？”
唐虞懵：“啊？记得什么。”
何欢：“……我在这见过你。”
唐虞分明记得，自己只说听过年级里有何欢这号人存在，特美，特强，加上高岭之花的传闻，很长一段时间还以为是个女生。
反复确认几遍，自己也是在闹出分手肥皂剧时第一次见他。
甚至还不清楚是谁，只是看清他的正脸，她就彻底下定决心。
语气笃定：“我喜欢他这个类型的。”
唐虞微笑，何欢敏锐地从她眼中读出一种我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但我不会戳穿你的礼貌：“男厕所这边右转。”
＊
等到班长组织大家聚餐的时候，已经不见何欢人影了。
“他走了？”
“不知道，也许有急事吧。”
踏入社会很多年了，不少同学都是有家室的，要么就是工作上突发状况，最后连一桌也没凑齐，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回去以后，佟冬兴致勃勃地跟她分享自己最后在哪里找到的涂鸦，唐虞却一脸幽怨，全程唉声叹气。
佟冬一瞧她这就是跟某人有关，老毛病了。
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何欢这人，看不出来还挺矛盾哈。”
说他高傲吧，倒是老实回答问题了，说他耿直吧，撒起谎来脸色不带变一下的。
不过也正常，再怎么说也不能在老师面前说前任坏话啊，弄得跟找老师告状似的。
“他是不是变化好大？”唐虞问，“以前他没这么难相处的，不打一声招呼就走……想想那时候，他分明是在生我的气，我不应该问他要不要纸的？”
最后得出结论——
唉，他果然变了。
“小唐同学，差不多得了。”
佟冬忍无可忍，一拍桌：“你印象中他是什么样的？对你有求必应，温柔的不行，完全不像别人说的高冷对吧？”
“但现在就算他再怎么样也不关你事，你不要忘了，是你甩了他，他甚至很努力地争取过。”
是争取过。
何欢的自尊不允许他死皮赖脸追到班上苦苦哀求，但那段时间，学校每个人都能看见，下课以后，站在她回家路上必经校门口固执等待的身影。
奈何女主角铁石心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一次，就上了新欢学弟的车。
“大家相识一场，分手了也能做普通朋友……”她企图解释，然而说出口自己都有点心虚。
“如果我被劈腿，前男友还很没有眼色地跑到我面前来回晃荡，我见到他的第一件事就是送他去见上帝。”
唐虞立刻收声。
……
佟冬觉得，有的人那么能谈恋爱，不是没有理由的。
投入永远比表现出来得少，好像天生就点满了防御值，虽然不知道能感受到多少程度的爱，几乎不会受伤。
人家流着泪为她掏心掏肺，她也只会说，你的眼泪好大颗哦。
虽然没有学神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唐虞的记性倒也没那么差劲。
何欢长着这样一张惊世骇俗的脸，如果唐虞真的在哪见过，至少会记得。
因为她那时真的没见到他。
高年级的学姐靠在栏杆前闲聊，话题无非就是最近流传的八卦：同级校霸被新生学妹迷得七荤八素熬夜给织小熊围巾，本校风云人物疑似家庭关系复杂……
“不知道什么原因，钟家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人接回来……这不是更坐实了那个说法……”
“天，回来干嘛，分家产？”
“是吧，真看不出来……”
独自经过的女生忽然停下脚步：“我觉得这样议论别人不太好。”
对着空旷的前方，像是自言自语。
正挤眉弄眼的学姐闻言愣住，语气不善：“说谁呢？”
她旁边的人却好像却发现什么，往回拽说：“算了算了。”
那个女生，脖子上围着一条线条七歪八扭的小熊围巾。
“……”
几人悻悻散去。
何欢站在拐角处的阴影里，围观好一阵，眯了眯眼，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