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岚
父母都是族中有名的菁英,常岚也是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家里头只有她生得平庸。
虽然父母公正开明,但也要求十分严格,在对比之下难免对天资卓绝的常岚倾注更多的关注和感情,常雨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终究年纪尚小,还在渴慕父母认同的阶段,自然也会有消化不了情绪的时候。
而且她也确实笨,什么也做不好。
也许是因为外族频繁骚扰忙得焦头烂额,内心烦闷,回到家围坐饭桌时,父母亲神情都是心事重重。常雨许久没有跟父母见面,便试着讲笑逗乐,调节气氛让他们同自己说说话,却没料到被冷冷斥责。
本就不是多活泼讨喜的性子,当场常雨被吓得再不敢发出声音。
她依然记得父亲沉下脸,眉头皱得紧紧,说:“本来已经帮不上忙了,还不能安分点吗?成天就只懂得吃喝玩乐,毫无用处。”
母亲说:“我们和你姐姐在外辛劳,你还能这般没心没肺,唉……”
赖她讲笑话的能力太差了,确实连这点用处都没有。
双亲在吃完饭后又匆匆离家,只剩下她对着饭桌,吃剩菜也吃了两天。
情绪跟吃不出味道的饭菜一同梗在肚子里,惹得肠子绞痛整晚,她也哭了一整晚。
差点以为自己肠穿肚烂要死了。
后来常岚回家的时候,常雨莫名憋着一股劲也没有跟她说话。
直到刚才为止,已经足足有五天了。
她其实没有理的。
“我、我也想帮上忙、的,可我不懂、体力不好,耐性差,什么长处也没、还跳不高跳不远呜呜……”
“常永伯伯说多吃肉能变强壮,我、我一直努力吃,也每、每天、去后丘练习,一点进步也没有,我也讨厌、讨厌自己呜呜呜呜……”
破了这层冰,在常岚的追问下,常雨还稚气未脱的圆脸再次皱成团,没忍住还是对心中最依赖的姐姐说起憋闷在心里的委屈,眼泪鼻涕又稀里哗啦流下来。
“我知道爹娘、和姐、姐姐很辛苦,我不是故意的、”
“我有心、有肺的……每天会、会打扫,会烧好热水、做饭,缝补爹的外套唔呜呜、鞋子我、还不会补嗯呜…娘的烟草,我也晒干切、切好,还做了、息神香囊…”
“做得可丑…”
“我好没用呜啊——”
常岚早已听得是又气又心疼,哪还能端得住架子,开口:“胡说什么?小孩子家家哪里学来的,什么讨厌自己什么没用,不准说!”
“你才几岁?要你帮什么忙?!指望这么点大的小孩来顶事,那常山豺族全都烂完算了!”
“这些为老不尊的居然拿你撒气,也不害臊!”常岚横眉怒眼,凌厉的美人面威慑十足,半点不带遮掩地破口大骂,又把常雨往上颠了颠,教训道:
“你也是,别哪里乱放的屁话都听,不准说自己没用!你是我带大的,说自己没用在骂谁呢?!”
她夹带怒火的清亮嗓音回荡山林,即便骂的对象是自己的父母也丝毫没有留情。
然后扭头问:“香囊放哪儿了?!”
“压、放你们的枕头、底下……”常雨揽着常岚的脖子,埋在她的颈窝里,抽噎哽咽着回答。
“回去把他们的都拿来我用,不爱回就别回了。”常岚脸色很臭,说道。
常雨没抬头,但闷闷地应:“唔……”
“手给我看看。”
常岚发话,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肩膀后就慢慢探出来女孩的手。
端端正正并拢的手指都透露着一股温顺。
还处在成长初期尚未发育抽条,手指胖短肉乎,除去刚才擦伤的血痕,掌心指腹都有起茧的痕迹。虽然有预料,但实际看见仍觉得伤得严重得多,碎石剐蹭道道线状伤痕,最深的地方皮肉都翻卷起来。
常岚当即拧着眉在路边把她放下来,取出随身药包。
她蹲身下来捏着常雨的手,用药签去摁伤口边缘,没省力气按得血带着泥污石子都一股脑冒出来,表情冷肃,处理手法相当利落。
伤口深处埋着些碎石粒,明显是自己捏紧拳头压进去的,她忍不住想骂常雨。
可当抬头看见面前眼睛红肿,吸着鼻子不出声喊疼,反而嘴上嘶嘶呀呀,看她清理伤口上药包扎看得入神的女孩时,内心那股恼火突然就被无奈与好笑取代了。
唉,毕竟是亲妹妹。
都已经哭成这样了。
拢袖子的时候,还看见肉乎的胳膊上有许多深深浅浅磕碰的淤伤,常岚眼眸微敛,没说什么吧,迅速清干净碎石尘土,赶紧给常雨止血。
一边用纱布缠住药粉,常岚随口问:“被针扎和被石子划伤,哪个比较疼?”
“都、都不……”
“老实点。”
常雨干巴巴吞咽一下,才嗫嚅道:“都疼。”
见她听话,常岚还有些恨铁不成钢,说:“我不是教过你做事不要闷不吭声,要把一分辛苦说成十分,做了就要学会领功劳吗?巴巴做完人家不知道根本没有意义,你一定要说清楚自己付出的每一分毫,然后收取你应得的报酬。”
语气似责备实则关切。
“常雨,豺族的本能里没有无私奉献,只有索求到底。别试图压抑自己,如果有人敢践踏你的心血就要以牙还牙,绝不放过!”
常岚红润的嘴唇间是森白锋利的獠牙,吐出的言语狠辣,没有半点在开玩笑的意思。
激烈的情绪牵动外相的变化,太阳耀眼的光为她的红发镀上金属般的色泽,豺族赤褐色的瞳清透专注,更显得黑色的瞳仁危险十足。
常雨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望着她的脸看得入了迷。
豺族天性贪婪记仇,凶猛残暴。
就如常岚,美丽至极。
“就算你不跟他们开口也要告诉我,爹娘年纪大了是偏心,可我哪次偏别人不偏你了?”常岚还在教训,但没听见应声。
以为她又闷闷不乐,于是伸手捏住她脸上的肉,当面团似的左右拉,强硬催促道:“听见没有?”
“啊!”
常雨脸肉生疼,才从这烙印入心的景象中回神,点头乖乖回答:“嗯!听见了。”
“很好。”
常岚满意,话音刚落,就听到咕噜咕噜的动静从常雨肚子发出。
像滚石似的,阵仗挺大。
常雨顿时有些害羞地想把自己蜷缩起来。
常岚也没取笑,直接说:“把大鸡腿吃了吧。”
“姐,你不、饿吗?”
“不饿。”
常岚再次把她背起来,直接坦白:“来之前在武营那边讹了六师父半边烧猪呢,在家里还给你留有一扇猪腿,你先把鸡腿吃掉垫垫,回去还有烧猪肉吃。”
烧猪肉!!
小小的抽气和吸口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常岚心头发软。
最近她实打实忙了一阵,也没顾得上常雨,现在精神难得放松下来,便打趣道:“哟,是不是哪儿泄洪发大水了,我怎么感觉脖子上湿湿的?常雨,是不是你流的口水?”
“不是!”常雨一口否定,还强调说:“没流下来呢!还差点儿!”
“呀,就差一点啦,那可不得赶紧跑回家,用那皮酥肉嫩香喷喷的烧猪肉,堵上这张随时要发洪水的嘴巴才行,我可不想被口水淹。”
常岚托着她作势要加快脚步冲刺。
常雨这下破涕为笑,也不气恼,一个劲咯咯直乐。
笑声回荡在山坳间。
笑完了又忍不住小声问:“姐姐,我、是不是很胖……少吃肉比较好?”
她还是心思敏感,在意别人每句中伤的话语。
然而没等她忧郁,就被常岚简单粗暴地打散。
“胖哪儿了?你就是吃肉长身体的年纪,别听那些屁话,你看刚才那个常淼淼,她哥哥和弟弟哪个不是比两个你还大,我在外头看见都要当成野猪崽猎了,怎么有脸笑得出声的?!”
常雨被她说得笑出了鼻涕泡。
大鸡腿吃完,虽然很小心避开常岚的衣服,但还是有三两滴油星子崩到,以常岚的嗅觉和莫名其妙能精准感应常雨干坏事的探知能力,肯定已经察觉了。
但她还是没骂她。
就是额角青筋绷着。
常雨靠在她肩头抿着嘴偷偷笑。
仔细把手擦干净了才悄悄挨靠过去,闭上哭湿的双眼想着家里的烧猪肉,又记着姐姐衣裳油污的位置,提醒自己要记得用皂角仔细搓洗,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神情之中再没有阴霾。
姐姐身上香香的,肩背纤细却充满力量,平稳而让人安心。
在梦乡里,细碎的阳光粼粼,漫山遍野的金雀花摇曳,和煦温柔的微风送来那句用心良苦的叮嘱:
“常雨,要勇敢地活,你不是任何人的累赘……”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眼前已经是数百座规整林立的石塔。
【什么?你你说你很早就知道伏山会跟一个兔子在一起?!不,现在还不能说在一起,没有没有…】澄心镜震惊大叫。
“只是有所梦。”
【那,那你知道的话为什么不阻止他?】
常雨不答反问,却是陈述语气,听起来并不需要任何劝导和解答,而是一开始就确定了答案。
“为什么要阻止。”
【当然——是为了得到……】澄心镜又重申【可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此时她在水中潜游,灵巧得就像一条纤长矫健的鱼。
越往深处越是昏暗,避开暗潮漩涡,时不时有鱼群蹿走,折射出点点鳞片的光彩。
浮出水面时,倒垂的瀑布哗哗轰鸣。
飞珠溅玉敲打在脸上,通体沁凉,周身的尘土与燥热早已被流水冲刷洗净。
结束最后几天加倍严苛的锻炼,她裸露在水面上的肩背青紫红黑一片片,像开了染坊。
轻续口气,她再度往水下埋去。
湖边的岩石还挂着许多未完全融化的冰。
“每个人认为自己的喜欢是最特别的,可实际上爱慕他的人盈千累万,我的心意不值一提。”她说。
【可你从未表露过,也没有争取过,他甚至都不知道!】
【要不咱还是勇敢表白一次吧,我感觉也不是百分百没机会!】
【毕竟据本神镜的火眼金睛观察,伏山对待你还是不一样的,你看啊,他以前对战训练时,最喜欢选的就是你;以前你吃的肉他也要吃,用过的水囊他也会喝;打架把衣服啊裤子啊撕破了都不告诉别人,但是会告诉你;还有他每次都会吃你做的东西……天哪越说越真!】
【说不定伏山根本也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