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
“向挽……向挽……”被人晃动肩膀,床上的人轻轻转过来,睁开一点缝,很快又合上,压下沉重的眼皮。
“哎呀!”本就瓷白的脸如今更显苍白,着实把乔黎吓了一跳,摇晃的力道加大,“向挽!向挽!”
“刚醒都要被你摇晕了……”无奈的声音传来,喻向挽撑着坐了起来,靠着床头,“我没事。”
“你可吓死我了。”乔黎松了口气,起身倒了两杯热水一杯给喻向挽,一杯自己喝,“你比我这个宿醉的人睡得还沉。”
喻向挽扯了扯嘴角,拉起一个很浅的笑,低头喝水,问她,“你呢?你好点了吗?”
“就是起来之后头有点疼,其他还好。”乔黎观察喻向挽的脸色,白皙的皮肤毫无血色,病美人似的无力靠着身后,“你才是,脸色这么难看,生病了吗?”
“没有。”喻向挽摇头,“就是不怎么能吃辣而已。”
“啊?那你昨天点了这么多辣菜。”乔黎震惊,“而且我看你一直吃你面前的剁椒鱼头,不要命啦。”
“就是突然想吃了。”喻向挽很轻地说。
乔黎撇了撇嘴,说她嘴馋。
“那你喝点这个。”床头柜上放着两盒打包粥盒,一盒她已经打开吃了一点,乔黎解开另一盒没动过的,“这是方白川买的,人家可是一大早就送来了,还热着。”
粥是花生粥,味道还不错,花生咬在嘴里脆生生的。
喻向挽捏着小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听乔黎说起他们租的面包车坏了,她还没反应过来,没抬头,问,“怎么坏了?”
“不知道,估计遇到偷车贼了吧。”乔黎也在喝粥,说这话时语气不怎么惊讶,因为这种事在当地可以说是稀松平常。
屹城偏远,小镇上治安没这么好,哪怕是在有人流量的大街上,要是把背包留在后座,都极有可能被偷车贼盯上砸窗偷走,报警也没用,不会管,也管不过来,这样的现象太泛滥了。
他们刚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尤其他们还是外地人,着装肤色口音都一眼区别于本地人。屹城紫外线强,当地人肤色会偏黑些。所以他们被盯上的概率可以说是百分之九十。
喻向挽想起昨晚看到的那幕,真的只是偷车贼吗……一路定位就为了偷她们车上的东西?可是她看到的那人身上带的家伙又不像只是普通的偷车贼……
“对了。”乔黎突然想起什么,咽下粥抬头,“今早路哥跟我说要是有需要的话,可以载我们去镇上。”
“可真巧,怎么知道我们要去镇上呢,……”她看着天花板感叹。
乔黎这头沉浸在高兴的氛围中,喻向挽倒是很平静,搅着碗里的粥,“哦,是么。”
喻向挽自顾自喝粥。
她又喝了半碗,才放到一边,难怪每次生病医生都要建议喝粥,确实舒服了些。
……
民宿门口停了辆黑色的车子,打火机“咔嚓”一声,猩红从指尖蹿出。
路折云倚在车窗上,淡青色烟雾吐出,一只手伸出窗外,骨骼分明的五指自然下垂,头靠在手臂上,压出线条清晰、紧致有力的肌肉,散发出健康蓬勃的活力,眉眼却耷拉着,一副没睡醒想揍人的样子。
视线懒洋洋盯着前方,没有落脚点,另一只手单手把玩着打火机,一开一合。
闻着烟味,犯了瘾,赵炳也想抽一根,从包里掏出烟盒,手机进了条消息,他一边解锁,一边跟路折云借火。
嘴里的烟点燃,赵炳看到了手机上的消息。
“货进屹城了。”赵炳看完消息后右划屏幕删除,把手机丢在一边,深吸一口,骂道,“妈的,还以为能休息几天,回家看我奶,老人家说相亲对象都给我找好了,啧……”
路折云歪头靠着,民宿门口走出来一人,男人眯了眯眼。
大门离下面的马路牙子有一截坡面,方白川下坡的时候王叔正牵着马上来,两人瞧见了对方,互相打个招呼,停下来说话。
方白川背对着路折云这边,手里提着陈记早餐店的空口袋。
他见过,今早上的时候。
民宿没有多余住的房间,他就跟赵炳睡一屋,震天响的鼾声3d环绕,昨晚没怎么睡着,一大早就醒了。
清晨,路折云单手插兜站在门口,闭着眼,眉头皱着,抬手捏眉心,身后的门半掩着,鼾声透过门板传出来,他抓了抓头发,一脸烦躁地拿起门口柜子上的打火机和烟盒出了门,找到走廊上一个窗户口。
七点,屹城的天还是雾蒙蒙的,路折云弓着背,手肘撑在窗口,偏头点燃了烟,看着困在雾缭里的远山,平静了些。
身后脚步声响起,他没回头看,只余光瞥见一人提着个牛皮纸口袋,没有搭理。
脚步声停在了一个离他不远的房间门口。
没几分钟,有人哼着歌上楼,远远看到了门口的方白川,就是站着,也不敲门,像是怕吵醒里面的人睡觉。
张博达大摇大摆走过去,喊了方白川一声,“哟,又来献殷勤啊。”
方白川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开口:“别乱说。我起得早,顺便去买了个早饭,组长照顾组员应该的嘛。”
张博达看了他手里的东西一眼,“那我也是你组员,我怎么没有份。”
“我现在去给你买,成了吧。”
“别。”男生退开一步,“我就不蹭向挽的福气了。我啊,就等着之后吃你的请客。”
“请什么客?”
“你这要是把人追到手了,不得请吃饭啊。”张博达揶揄他,哈哈大笑。
方白川说了句“去你的”,抬手给了男生肩膀一拳,但语气里的笑意挡不住。
半支烟燃尽,忘了抖烟灰,灰白色的烟灰掉落在指尖,有些烫,手指蜷了蜷,路折云低头看了眼,烟头摁灭,随手扔进了垃圾箱,转身下了楼。
……
赵炳越想越气,一巴掌拍了下方向盘,车子发出短促的鸣笛。
“这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回去,到手的媳妇儿又得飞,老子真是倒霉……诶,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想喝粥。”路折云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啥?喝粥?”赵炳一脸疑惑,“想喝去买呗,你还等着我给您老买来送嘴边是不?”
“老袁怎么说?”
男人冷不丁又转回了方才的话题,赵炳一噎,回他,“还能怎么说,让我们再多待几天呗。妈的,这鬼地方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赵炳骂骂咧咧,抬手又是一掌拍在了大腿上,正在往上爬的虫子血溅当场,他捏起了那虫子的“尸体”扔出窗外,毫不留情,狠狠出了气。
身后窸窸窣窣。
路折云回头,看到赵炳不知从哪儿掏出个芦荟凝胶,一个大老爷们翘起个兰花指在那儿别扭地涂抹,路折云皱了皱眉,“哪来的?”
“昨儿那姑娘给我的,就坐我们车那个。”赵炳笨拙地用小指在管口勾了点,再弄到小腿红肿处,均匀涂抹散开,“你还真别说,冰冰凉凉的还挺舒服,你要不要,给你来点?”
路折云挡开他伸过来的兰花指,“滚。”
一坨一坨白色凝胶物黏糊糊在那腿毛茂盛的小腿上,看着怪恶心的,赵炳自己不觉得,满意地抹得满腿都是才喜滋滋盖上管口,他想了想,喊了路折云一声,“诶,路哥,你说我那相亲对象要是黄了,昨天那姑娘咋样,跟我是不还挺搭的……诶诶诶,干嘛呀,我烟!”
嘴里的烟被人一把抽走,还没来得及阻止,一个抛物线被无情扔进了窗外的垃圾桶里。
赵炳哀嚎,“我这才刚抽了几口……”
“有味儿。”路折云撂了俩字回他。
“有味儿咋了,这车上就我俩——”还想跟他掰扯,就听到车外乔黎的声音响了起来,“路哥,赵哥。”
乔黎走到车窗边,挥手跟车里的两人打招呼,“你们是不是要去镇上我们想……”
“上车吧。”路折云抬了抬下巴,直截了当地说。
“好咧,谢谢!”
乔黎和喻向挽坐在后座,赵炳转过来,一乐,“刚还在说你们呢。”
“说我们什么?”乔黎好奇问。
“没啥。”赵炳看着喻向挽,指了指大腿,“妹子,你那玩意儿真好用。”
乔黎伸直脖子去看,又忍住恶心缩了回来。
喻向挽对他笑笑点头,“有用就行,用完了我那儿还有。”
赵炳嘿嘿笑,转回去发车,再一看,一旁副驾驶的人随手薅了个什么东西盖在脸上,挡外面照进来的阳光,长睫闭着,在睡觉。
他在心里呛他,妹子上车,都不打个招呼,没礼貌!
喻向挽扫了副驾驶一眼,只能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他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往日懒散的模样,昨晚阳台上的对话像是一场梦,如同每晚只单方面困住她的梦。
喻向挽收回视线,转向窗外,车上还有没散尽的烟味,她靠着窗边,新鲜空气从外面涌进来,吹散闷热。
……
诊室内,喻向挽坐医生对面,听她描述完症状,医生给她开了点治胃疼的药,在医生写药单子的间隙,喻向挽放了会儿空。
墙上一面长方形透明玻璃,能让室外窥见里面的情况,室内亦然,喻向挽不经意抬头,看到外面过道上窗边倚着的人。
路折云正低头看手机,姿态放松,弓着背,肩膀自然下垂,他从包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刚咬在嘴里准备点燃,好像想起来自己在哪儿,又拿下烟,收了回去。
不一会儿,手机进电话,他接了起来。听不清在说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等医生把单子给她,喻向挽接过再转头时,过道窗边那位置已经没人了。
五分钟后,喻向挽从诊室出来,换成了一个黄毛男生坐在外面那一排靠墙的座椅上,她记得昨晚在饭桌上那些人喊他“蜂子”。
男生正在打游戏,没注意到出来的喻向挽,等打完一局,抬头看到喻向挽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赶紧站了起来,有些局促地摸了摸脖子说,“路哥他有点事儿,先走了,让我在这里守着。”
“谢谢。”喻向挽对他说。
“不用谢,路哥吩咐的,我照做就是了。”男生嘿嘿笑了笑,虽顶着头非主流发型,跟路边那些不好惹的混混差不多,但一笑起来就能看出来,还是个符合他年纪的大男生,笑容还有些憨憨的。
“哦,还有你那个朋友,她上厕所去了。”他指着过道尽头那个卫生间。
“嗯。”喻向挽点头,“知道了。”
喻向挽去拿药,医生开了两种,一个是喻向挽治胃疼的,还有一个是她让医生开了点治喝酒后头疼的,给乔黎吃。
蜂子一路跟着她,等她去缴费排队的时候,也站她旁边。之前他走她后面,喻向挽没注意,现在两人站的不远,察觉到一旁的人时不时瞟她一眼,不是那种不客气的审视打量,但终究是异性,注意到了也没法完全无视。
男生再看过来的时候,喻向挽回头,视线撞了个正中,像是没猜到她会突然回头,被逮到现行,一丝尴尬露在脸上。
喻向挽开口,温声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不成。”男生虽然还因刚刚的“偷看”被抓包感到尴尬,但回绝得却是很坚定,“路哥说了得看着你走出医院才行。”
喻向挽抿了抿唇,语气不咸不淡,“你倒听他的话。”
“那是,我路哥吩咐的,我一定得做到。”蜂子又看看喻向挽,说,“他这人啊就是仗义,我以前也总爱生病,路哥嘴上说着不管我死活,看我难受,还是会带我去医院,守在我边上。”
喻向挽不知道他跟她说这些做什么,要夸路折云可以当他面夸,她只笑笑,“你们关系挺好的。”
今天医院没多少人,排队的人也不多,就快要排到她,她跟着前面队伍往前挪,男生也跟着她迈步,“是啊。等我醒过来,他又骂我浪费钱,我说我打工还他,他就说你那几个铜板儿得还几年。”
喻向挽一顿。
“不过我知道路哥不会要我还钱。不仅如此,他还反倒掏钱给我,让我重新去买套好看的衣服鞋子,别跟个捡破烂的似的,看上去谁都能欺负。”
蜂子一边说一边看面前的人,咬着唇,手抓着肩上的挎包带,指尖发紧。
他笑了笑,“你说,他这人是不是特仗义啊。”
其实这不是他的经历,他不过是旁观者。
喻向挽没回他,前面的人走开,轮到她了,她脸上异常淡定,慌张却从手上动作泄了出去。
拉开挎包拉链,手没拿稳,身份证掉落,蜂子帮她捡了起来,递还给她。
“谢谢。”喻向挽抿嘴抽了回来,快速缴完费,拿起窗口退回的身份证,都没放进包里,抬脚就往外走。
就要跨出医院大门,身后的人喊住了她:“小挽姐。”
喻向挽当做没听见,继续往前,身后再次喊了她一声,等走出医院大门,后面的人追了上来,她才停下脚步。
“小挽姐……”蜂子拦在她面前,“你为什么不认我?还有路哥,为什么你也不认路哥……”
喻向挽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闪过一丝冷意,“他有认我吗?”
她昂着头,一副质问的语气,可是仔细看的话,能看到她下唇微微发抖。
蜂子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气氛降至冰点。
“你们怎么都到门口来了,害得我好找!”乔黎跑了出来,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她抬头看到黄毛“诶”了一声,“你不是昨天和我们一起吃饭的吗?”
门口两人僵持地面对面站着,如同在对峙,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氛围,乔黎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怎、怎么了?”
“没什么。”喻向挽神情缓和,把手里一个口袋递给她,“你的药,吃了就不头疼了。”
乔黎立马转向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向挽,你真好!”
三个人出了医院,走在大街上,小吃小摊众多,乔黎嘴馋,买这买那,喻向挽和蜂子走在后面,想说点什么,又有点退缩,直到喻向挽开口,两人才聊了起来,说起这几年发生的一些事,蜂子还感叹,“没想到会和小挽姐你再见面,昨晚上吃饭认出你的时候简直是不敢相信,看你和路哥没有说话,又不好认你。”他低着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主要是你走了之后,路哥就再也没提起过你,也不准我们提……”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赶忙闭了嘴,看喻向挽的脸色。
“没事。”喻向挽淡淡道。
他知道,他昨天就看出来了,不仅路哥没跟周围人说,小挽姐也是只字没提以前和路哥认识的事,两个人这陌生人的样子让他好不习惯。
乔黎买小吃回来,还给他俩一人买了一份,顺便问蜂子,“屹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哦。”蜂子眼睛一转,压下心虚,伸手指了指,“前面有个乐玩城。”
看乔黎想去玩,喻向挽说可以,只是等到了之后,她才知道蜂子提议的真正意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