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白愁飞眺望窗外。
金风细雨楼有四楼一塔。白楼七层建有‘留白轩’,是他常出没之所,从六分半堂回来后他便又走进白楼。
略微俯首便能看见与留白轩遥相对望的玉峰塔,今早大哥又咳嗽了几声,此时灯烛未燃,兴许是还在疲睡。缕缕茶烟升腾而起,白愁飞提起茶壶换了两盏热茶。
白楼是一切资料汇集和保管的地方。杨无邪为楼中主持,多埋首于整理收纳情报之中;王小石和温柔喜爱热闹,不常在楼里。留白轩的第二杯茶,为谁而设?
案桌做的颇长些,两人并坐足矣,无人席坐的另一侧,摆放着尚未看完的册本。距离厉雪岚外出已过五日,期间白愁飞一直没有收拾她的位置,依旧保持原状,不知不觉中演变成了留白轩的习惯。
茶又换了两次。
“师兄!大白!”温柔提着裙摆风风火火地跑入楼。
苏梦枕在佛堂回来的路上染了寒气,杨无邪看着他服药睡下后才快步走出玉峰塔。
“温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三人聚在飞天跨海堂。
温柔顾不上平喘,急切说道:“小小石头,他,他在尚书府!”
“不可能,小石头他怎么可能在尚书府呢?”白愁飞显然不相信这个消息,更令他迷惑的是温柔从何得知小石头在尚书府。
温柔正思考怎么将这几天的事情告诉他们时,鸽组的人进来汇报说发现王小石和关七的踪迹,并且刚才尚书府上空出现了细雨楼特制的信号烟花。
白愁飞闻言直接从椅子上起身。厉雪岚作为金风细雨楼的香主,执行任务必会携带信号筒。关七如今是江湖头等危险人物,他们和关七在一起简直是凶多吉少!思及此,他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杨无邪同样也是大吃一惊,很快他把无法无天的一小批人拨给白愁飞,再将分散在外的鸽组重新调配,时刻观察六分半堂。
白愁飞和温柔带着人即刻赶往尚书府。
等他们来到时,关七已再次逃脱,现场只剩下两个倒在地上的身影。
“岚岚!”
“小石头!”
白愁飞冲向厉雪岚,俯身将人抱起。昔日盈满月光的双眼此时紧闭,苍白的唇瓣被溅上鲜血,纤细的身躯因为昏迷而紧贴他的臂弯,他清晰地感受到怀里人只剩微弱的气息。
厉雪岚的伤势经受不起马车的颠簸,白愁飞便一路抱着她回到愁石斋。
将人放在床上,他惊觉自己的两只袖子沾满了鲜血,胸口更是一片赤红。
这究竟受了多重的伤!
白愁飞的手有些发抖,慌慌张张想解开厉雪岚的衣服,门外赶来的大夫和女侍唤醒他混乱的意识,连忙把他推出房间。
他一身血地守在门口,神情不曾放松,直到大夫出来表明人已无大碍才肯离开。
夜晚开始起风,金风细雨楼刚刚恢复平静,风攀上玉峰塔顶的窗户,摇得咿呀作响。
苏梦枕坐在炭火前拢了拢斗篷,听着杨无邪就手里的情报一一明说。
关七逃离尚书府后鸽组无法明确掌握他的动线;雷损在半个时辰前带着狄飞惊从六分半堂出去,估计是去见傅宗书;楼里派出去搜查的弟兄已完成换岗,无一受伤。
“三弟和雪岚呢?他们怎么样了。”
“大夫已经给他们处理好伤口了,人还没醒,药庐那边还在煎药。”杨无邪回想起从愁石斋端出的一盆盆血水仍然心有余悸。
苏梦枕点头,起身出塔往愁石斋方向走去,恰巧碰到同路的白愁飞,两人不禁攀谈起来。
“真没想到,狄飞惊竟敢如此违背雷损的意思。我虽然当时人在刀下,但二人过手真是不容错过。”白愁飞讲起他去六分半堂泼脏水的经历。
“雷损能容狄飞惊,所以有机会得天下。眼前没有比对付关七更重要的事,狄飞惊是个聪明人,他心里明白这一点。”正因如此他才放心让白愁飞去六分半堂。
“那如果说雷损是六分半堂的刀,那狄飞惊就是六分半堂的鞘。那我们细雨楼呢?”白愁飞顿了顿,“大哥你是刀,我是鞘?”
两人越走越慢,最后停在回廊。
小潭倒挂着高悬的月,更添凉意。
苏梦枕无声地笑了笑,半是调侃半是真切地说道:“你行事刀锋险走,怎么做鞘啊?”
他这个二弟不适合做鞘,也不愿意成为鞘。
心知他敏感多虑,怕他想多,苏梦枕接着说道:“你是刀,我也是刀。至于鞘,现在受了伤在床上做着美梦呢。”
说罢朝愁石斋的方向望去。
白愁飞得到回答后,先是微微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再是和苏梦枕一同走去愁石斋,神色又柔和几分。
厉雪岚很少睡那么久,哪怕是昏睡。以前养成的生活习惯促使她潜意识里形成一道防御机制。她今夜是完完全全的深眠。
睁开眼的一刻还是有点蒙的,眼眸微转看到坐着的白愁飞的背影,心又安定了几分。她没有出声,静静地看,有些喜欢这个夜晚。
白愁飞感受到身后的视线,回头发现厉雪岚正盯着头顶的纱帐出神。
“你醒了?”他坐到床沿,把手伸到她面前晃了晃,“大夫说等你醒了之后让你把药喝了。”
“嗯。”厉雪岚眨了眨眼。
轻柔地扶着她从床上坐起,白愁飞拿过药碗吹了吹,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
厉雪岚低头看着棕色的汤液,鼻间还充斥着他衣服的皂角香味,乖乖张嘴喝下。药液沿喉管而下,她多少体会到苏梦枕每天的痛苦。
药喝完了,白愁飞把空碗放到桌上。
他看着厉雪岚,目光深邃。
他的样子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口。厉雪岚心知肚明,却也装作不知。
她能说什么?说自己如何杀了满屋子人,说自己怎么和冷血苦战;说自己扛着一身伤又奔去尚书府斗关七?
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厉雪岚腹诽道。
于是她开口了。
“大白,我想你了。”
话音刚落,白愁飞心头跳动,很快很快。他坐得有些僵硬。
他嘴唇微动,又听见她说:“大白,我很想你。”
白愁飞感觉自己一张嘴就被喂一颗蜜饯,心里甜甜的,在一句句‘我想你’中迷失,完全忘记一开始要说什么。乃至走出愁石斋的时候,耳尖依旧红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