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幕沉沉,路径难辨。灌木丛在冷风中疯狂地摇曳,发出阵阵呼啸之音,令人胆寒。
客店掌柜披着外衣起身,提起残蜡将叉杆取下,楼上纸糊的窗户还映着几抹人影。
数十个汉子全聚在一个房间里,目光兴奋,正摩拳擦掌地围坐起来,气氛比火还灼热。
“陈斩槐,他与你说的半句不假?”老汉低头捋着稀疏花白的胡子,虔诚专注的神情仿佛在抚摸一件不菲的白绸。
“丁爷,他把七圣主的信物都给我看过了,句句是真。”
另一个獐头鼠目的人唏嘘道:“没想到我们迷天盟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在座众人都曾属命于昔日的最强帮派——迷天盟。
“既然这个彭尖能得到七圣主的信物,那”
当年迷天盟首领关七被以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为首的江湖势力联合绞杀,余党更是受六扇门通缉追捕,霎那间树倒猢狲散。
一晃八|九年时光匆匆飞逝,即使迷天盟已被人逐渐遗忘,但通缉令一直悬挂榜上。
络腮胡壮汉大掌拍桌,愤然开口,星点唾沫飞溅两三丈里远:“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老子受够了!照我说,管他|娘|的信物,只要能让我们摆脱逃犯的身份我们就跟他干!”
“沈七,你再大声几句,明日大家就陪你一起进牢房,我看你尽替我惹事!”
被打断的老汉难忍怒气,凶狠地瞪着沈七。如果他的内功再高强些,牙缝间溜出那沙哑沉闷的声音,恐化作实质的刀刃,一寸寸将沈七凌迟至死。
沈七之前好几次都差点把事情搅黄,老汉早就对其颇有微词。自己地位声望不及他,只低下头去,桌下拳头攥得死紧,不敢反驳。
其余人抓紧打几个哈哈,凝重的气氛一笔带过。
“你,去看看那些小孩,别臭|死|在这坏了我的生意!”
“是,丁爷。”坐在他们后面的一个少妇起身走向角落。
那里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双门木柜,是他们刚落脚就让店家换上的。
少妇即将打开柜门之际,屋外传来一声巨响。
所有人立刻警惕起来,丁瘦鹤长眉相碰,嘴角下撇,捋胡子的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
半数人出去查探,剩下的则守在丁瘦鹤一米远,形成一个防御圈。
微弱烛火徐徐燃烧,留守的人手握武器,眼珠子不断扫视着四周,以防突袭。
“丁爷,是这只小畜牲从屋顶掉下来砸破门前的水缸。我们已经上去看过了,没人。”一个嘴唇长了圈绒毛的青年最先回来,举起手里黑色的物体,一具干瘪的猫|尸。
丁瘦鹤罕见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他清楚像这样的年轻人最期许首领的肯定,他的一个点头能让他喜不自胜。
此举果然大大激励了青年的好胜心,他无声咧开嘴角,露出一口白牙。
沈七抓起水壶猛灌,微凉的清水顺着喉管下至肺腑,浇不灭心头的无名火。下垂的手无意摸到了腰间的衣带立即拍桌跳起:“我的钱呢!”
众人对沈七毛毛躁躁的脾气这个时候也不容忍:“沈七,你又干什么一天天别咋咋呼呼行不行!”
沈七仔细翻找身上的口袋,抓起身旁人的衣领问道:“是不是你 你小子偷了我的钱!”
青年人有些喘不上来气,他是沈七的手下,平日里他最怕这个脾气不好的爷了。“七七爷,我哪敢偷您的钱啊!”他双手掰着把自己提起来的手,努力汲取一丝空气。
少妇往前几步,微弱的烛火映在她保养姣好的脸庞,出声讥讽道:“沈老七你少在这疑神疑鬼的,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银子,谁会去偷你的啊。”
他们两人结过梁子,见面必会吵上几句。
“你|他|女马|出来叽歪个屁!”沈七冷哼一声,极为粗鄙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液,“怎么,sao婆娘耐不住寂|寞,出来护着你姘头了。”
少妇被他说得脸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正欲抽出腰间的剑,丁瘦鹤抬手拦住了她。
“沈七,你闹够了吧!”
“没够!”沈七一改忍气吞声的做法,怒声驳斥,依旧不依不挠地质问着手下。
直到从他身上掉下几两碎银。
“哈,果然是你。敢偷老子东西,老子今天就宰了你!”沈七大喝一声,亮出插在腰侧的匕首,步步逼近。
这里充当老好人的李越走了出来,扬起笑脸试图劝阻:“嘿嘿,沈爷别那么大火气嘛,这小子哪敢偷您的钱啊,都是误会,误会。”
沈七不耐烦地将其推开,后者脚跟没站稳摔在了柜门上。
头还未抬起,极其痛苦的表情就出现在脸上。他下意识捂着胸口,嘴角溢出鲜血,倒在地上。
李越死了。
“沈七,你居然对自己人下手!”少妇尖喝道,抽刀声音此起彼伏。
“不对,沈七今晚怎么像变了个人一样”
“管他那么多,他今日敢杀李越,明日就敢杀我们!”
“先下手为强!”
丁瘦鹤立在原地,抬头扫视一圈,眼看着个个都红了眼,心中不禁冷哼,有了抉择。
沈七武功在他们之间也不算上乘,心性鲁莽,闯祸甚多,对自己诸般不服,以前借着酒劲下过他好几次面子。
这人,留之无用。
朝着青年人打了个眼色。无论他明白与否,都会动手,也只能动手。
青年人也不是傻子,众人此时已经将沈七包围,他只需挣扎起势佯攻,待他们一拥而上打得水深火热之际,再出来把沈七斩杀,必能抢得最大的功劳。
事情也正如他所想般进行。
可他们都忽视了一点:今夜的争执来得太过莫名,已达到诡异的境界。
打斗持续了一个时辰,所有人无一不杀红了眼,身体似爆出一股巨大的潜力。短刃长剑,铁鞭钢爪,遍地尸|首,鲜血迸溅,木柜上绽放出朵朵艳丽的赤色山茶。
丁瘦鹤半截身子搭在窗棂上,沈七的断|臂贯|穿他的胸口;青年人的手掌散落在四周,匕首自后脑而出钉|死在地板。所有死|去的人,几乎没有全|尸。
客房寂如死灰。陈斩槐奄奄一息地靠在床边,右手伸进衣襟翻找,掏出药服下,喘着粗气。
屋顶的瓦片不知何时被掀开一角,月辉洒落,凝结于刀尖,寒光向上游走,移开门上的木栓,里面的人终于现身。
厉雪岚轻拍掉身上的木屑,蹲下收回李越后腰穴位的银针,悄无声息地来到陈斩槐面前。
“你是谁派来的,费尽心思究竟想要什么?”
他也是在惨斗的途中才明悉了一切:有人事先在水和烛蜡里下药,等所有人被药控住了心性,再制造李越的死作为事故的导火索。
到底是谁,才会让这么残忍的人来做这么残忍的事?
他脑子闪过无数仇家的名字,伏虎门的王三?小街面摊的老四?抑或是半年前他抛弃的翠娘?总不能是已经金盘洗手的大圣主请人来灭口吧。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陈斩槐哼笑道:“我知道的可”
她脸色平静,抄起匕首就从眼前划过,废去他的双目。
凄厉的惨叫从肺腑里呕出,响彻整个房间。
那木柜子里本身关的是被他们打断四肢,剜目毒哑的侏儒田奇婴,白日赶到大街上去卖解,若有路过的好心人还会为此多给几个钱。
天知道她打开柜子的时候有多气愤。
挥手又削去大腿的一块肉,他只好强忍身体的颤栗,按她要求和盘托出。
再次打开房门时,陈斩槐已经不具人形,浸在血泊当中。
未等厉雪岚迈出左脚,一柄又薄又利的剑从天而降,来人持剑射出,直指首级,将她逼退至房内。
她扫视着对方:身上沾着瓦灰,右肩有三根类似动物的毛发,腰间除腰带外空无一物。
“冷四爷,大驾光临啊。”
神侯府,六扇门四大名捕之一,冷血。
冷血冷着脸,浓重腥臭的气味争相笼罩过来。
“人都是你杀的。”
她拿出一纸泛黄陈旧的通缉令,笑道:“我与他们不过偶遇,发现这些人是朝廷缉拿多年的恶犯,本打算潜进来偷听他们要干什么,谁知今夜他们突然自相残杀起来,幸好我躲进柜子这才逃过一劫。”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全是我杀的,我也只不过是自保罢了。”
厉雪岚认为冷血没有抓捕她的理由,她的的确确没有动手,要怪也是怪他们矛盾横生,祸起萧墙。
他们的死冷血也须得担上四分责任,假若冷血没有将猫|尸扔下,她必会被擒,到时候死的就只有一个人。
破烂的窗户涌进来四面八方凄厉的寒风,厉雪岚孑然一身和冷血僵持不下,她感觉身上的血液要和这位捕头的名字一样了。
她徒生出一股烦躁,一种不被人理解的烦躁。救无辜的一人还是十恶不赦的众人,这是她抛给冷血的问题,破洞的水缸证实他的答案是前者。
既然选择救她,为何现在又来质问她。
换作大白才不会这么对她!
当一个人被刁难,被质问,跃出心头的情绪是委屈、气恼,进而不自主地去找寻他认为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就好比年幼的孩童摔倒后哭着找妈妈,溺水者挣扎求救喊出的第一个人名是相同的道理。
这个瞬间她想白愁飞了,她想念那个不苟言笑唯独温和待她的大白。
心思缜密,狠毒,善于诡辩,这是一个讨厌的女人。冷血如是想道,脸色比外头呼啸的风还冷上几分。
“就算自保,杀人也是不争的事实。”
“四爷就别咬着我不放了。”收敛了些笑容,和冷血死磕到底只会耽误后面的事,战,避无可避。
冷血一直没有放下剑,如今二人执剑相向。
“你赢不了我。”淡然地说出事实。
“不死,便不败。”她的回答同样带着三分傲气。
冷血全身血液开始翻腾,这是他兴奋的表现。
“好一个不死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