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品茶者
“难道说,你是来接小不点的”
轻轻地把一只浑身无力的白色小不点儿放到花狸面前,一直俯视着的花狸一下子把脸凑近鼻尖,用舌头舔了舔。
“等一下。”
就像一切都结束了一样,花狸转过身,悠哉地想要离开,虽然知道它是只猫,我还是阻止了它。
花狸懒洋洋地回过头,从嘴边吐了吐舌头。花狸的舌尖上,有一颗黄色的小珠子。触摸着花狸,珠子闪闪发光。
“是小不点吧”
花狸瞥了一眼,沾着黄色小球的舌头又回到了嘴里。
“水月,小不点儿总不能成为一个孤零零、彷徨无助的存在吧”
“嗯,那只猫会好好照顾你的。”
往街上走的时候,连被风卷起的沙尘都吓了一跳。小不点变成圆圆的毛球滚来滚去,发出“哇”的一声叫声,我看到了被风卷起的沙子的影子。
“总之先去小屋看看吧,现在的情况可能又有什么变化。”
“知道了,我们去看看镇上的情况吧。”
远远看到的街道,除了剩下的人站在路上,看不出特别大的变化。男人扔出的网把很多人都抓起来了,但还是稀稀落落的,可能是因为人明显少了,和第一次看到黑暗的时候相比,人影少了很多。
淡蓝色的天空下,用黑布遮住脸的人们伫立着。
随着一声巨响,门闩被打开,鲁吉从被推开的门口探出头来。
“你这次做了什么”
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鲁吉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他进来。
“最先闻到奇怪空气的是小雪,飞出去的小雪不知为何很快又飞回来,无力地摇着头,说这次不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他现在正出去打探小镇的情况,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鲁吉说着,伸手扶着扭动腰身想要坐直的如花,在旁边看着的宗胜把茶杯挪到如花容易喝的位置。
“那你已经听小雪说过发生了什么事了吧”
“就小雪亲眼所见的事实而言,怨鬼是被何晓的利刃所伤吧那伤会改变这个城市的小径吗”
宗胜擦着喝着茶的如花的背,担心地看着他。
“老实说,我不太清楚我的利刃到底给怨鬼带来了怎样的影响,但我觉得一定会有变化,我能感觉到变化。”
“这次可不是一点小变化就能解决的,会一下子改变一切。就连我这个老太婆也清楚地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从刚才开始,我的腰就痒得受不了。城市的空气发出刺骨,在各处翻腾。”
如花津津有味地喝着茶,呼出一口气,用满是皱纹的手拍了拍腰。
我把口袋里的石头放在手掌上,递到大家面前。
“我想这块石头里面住着一个被墓碑上的人们称为希神的男孩。那个孩子说过,最好是让我把一切都吞噬掉,然后消失。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块平淡无奇的灰色小石头上。他们从不同的地方像被浊流吞没一样,被冲到这座接二连三地的城市,心中究竟有怎样的想法呢结果什么都没能为他做。我觉得只是因为我这个存在的出现,搅动了很多东西,伤害了很多东西。
如果没有我,男孩为没能给予他们真正意义上的自由而道歉的、生出利刃的灵魂们也会有不同的命运吧。
“好痛!”
指尖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你怎么一副吃了四五十年的样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是何晓的错。毕竟是人类的孩子,能做的也只有耳屎了。”
水月咧嘴一笑,用手背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正要对水月开口的时候,对开的门被敲了。鲁吉迅速站起来,打开门闩,小雪滑进小屋。
“何晓、水月,祝你平安。”
小雪露出安心的笑容,静静地低下头。但是,当她抬起头时,不安的阴影深深地落在她的脸上。
“人在眼前消失,从山的方向卷起沙子的茶色混浊风形成一条线吹过来,把路上的人卷起来,像要跑到城外一样吹过去。被奇怪的风卷起来的人们,只留下黑布的面具,就像化为尘埃一样在风中融化……只能这么说。”
小雪皱起眉头。
“留下黑布面具”
“是的,虽说还残留着,但也会被抛到空中,在还没沾到土之前,就像阳光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从缝隙逃走,而是因为其他原因,人开始消失,是刚才和怨鬼的事发生之后吧”
水月问道,小雪坚定地点了点头。
“考虑到贸然外出有被卷进来的危险,两位还是暂时躲在这里比较好吧”
宗胜有些担心,我想了想,慢慢摇了摇头。
“我们在街上走的时候,这种现象不是已经开始了吗但我并没有感到任何危险,也没有那种刺痛肌肤的感觉。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身处通风通道的人并没有被卷入其中。”
“那是怎么回事”
鲁吉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环视着大家的脸。
“我认为风是选择了它应该通过的道路来吹的。我只能认为风是在攫住特定的人。”
“被掳走的人怎么办”
小雪不安地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怎么说呢现在的我不知道。我的感觉是,已经不戴黑布面具的人,大概不会被风抓走。”
“真少见,你竟然会因为感觉而说出让大家陷入危险的话。”
水月笑眯眯地看着我。
“感觉就像被称为幼稚的破坏者的小毛孩,偶尔会变得敏锐一些。”
我站得太累了,正想在如花对面坐下时,突然抬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水月。
“喂,莲花小姐呢自从她进了房间之后,今天一次也没见过她。”
水月用指尖擦着下巴上的胡茬,惊讶地皱起眉头。
“发生了很多事,累了吧是不是在房间里睡过头了我想我们离开院子的时候应该挺早的。”
莲花睡过头了是这样吗
“碧香躺在床上的第二天,莲花会睡过头吗那个莲花”
“碧香晕倒了”
我对吃惊的鲁吉点了点头,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
“那你说莲花身在何处如果有什么事,香芸一定会说一句,那两个人一点都没变。”
对了,我深信她会对我说些什么,所以虽然没有看到莲花,我还是放心地走了出来。指尖贴在地板上,站了起来。
“不只是香芸,恐怕艳媛也知道些什么没说。艳媛摆好我和香芸的早饭,说水月和碧香在房间里吃,却只字不提莲花。如果你睡过头了,艳媛一定会说等会儿把你送来。”
“大概是身体不好吧。”
我正要转身跑出去,听到如花的话,停下脚步,回头用眼神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莲花就像碧香的寄居树一样,本体树弱的话,寄居树也会弱,这是理所当然的。我认为,虽然有寄居的联系,但联系的流动只是单方面的。碧香还没有恢复到能够给予莲花恢复的程度。这一点,无论碧香多么祈祷,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济于事的。作为生物,肉体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生存吧”
被皱纹淹没的小眼睛微微睁开,看着我。
“莲花会怎么样呢碧香活在世上,只希望能让一直陪伴自己的莲花解脱。”
微微张开的眼睛完全被皱纹掩盖,如花缓缓地摇了摇头。
“碧香解放莲花是不可能的。目送着莲花虚弱地消失,碧香应该没有什么解放能力吧。”
回头一看,水月的表情也扭曲着,咬着嘴角。
“水月,我们回院子吧。”
“等一下,把我带走。”
如花啜了一口茶杯底剩下的茶,轻轻招了招手。
“他说要带我去。”
面对困惑的水月,如花脸上满是皱纹,咧嘴一笑。
“给我背一下。”
又是我啊,水月垂下肩膀,在如花面前屈膝,宗胜把如花放在他的背上。
“全是皮包骨头,很轻。”
面对笑得咯吱咯吱的如花,水月也无法反驳,只是挺着鼻子乖乖地跟着他。
“如果何晓不觉得危险的话,我就留在这里保护你们两人。如果有什么事请叫我,我马上就来。”
她单膝跪地,抬起想要傅的小雪的一只胳膊。的确是肌肉发达,但瘦骨嶙峋,如果不知道来力量,那只是普通女孩子的手臂。
“小雪,我要告诉你一个新词,这种时候要小心,然后这样做。”
我在胸前握紧拳头,做出“好”的姿势。
“就这样,加油!很简单吧”
留下眨巴着眼睛的小雪,跟在从门出去的水月后面。从关门的缝隙里看到的小雪,一脸认真地咕嘟咕嘟地动着嘴,握着拳头在胸前的样子很可爱。
“何晓,快跑!老太婆,你要摇晃,抓住我。哎,别缠在我脖子上。绑在我肩膀上,绑在我肩膀上!”
水月拉开缠在脖子上的如花的手臂,跑了起来。水月的速度比背着碧香的时候稍微慢了一些,他跟在水月后面,看着街上的情况。
我突然注意到背后有动静,条件反射地拉起水月的胳膊,把他拉到路旁。
“是风。”
一阵风从接二连三地的城镇深处吹来,卷起尘土。卷起纵向旋涡的风的前端,把卷起的尘埃从后面的尾巴上哗啦哗啦地吹过道路的正中央。
“到底发生了什么”
水月的低语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耳朵深处变成了语言。我如此入迷地看着眼前的光景。
吹过眼前的风,带着尘土,拖着茶色的尾巴,正好碰到站在路中央的女性模样的人。
就像在最前面纵向卷起的风用长长的舌尖缠住一样,把女性卷入自己的旋涡中。
蒙在脸上的黑布弹了起来,飞向空中。仿佛在看飞舞的黑色花瓣。
女人被茶色的风包裹着,完全消失了。黑色的布面落在风呼啸而过的痕迹上。就像完成了使命一样,从一端化为尘埃散去。
“不快点走,莲花就危险了。”
对站着不动的两个男人激动不已。如花满是皱纹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被他的手一弹,跑了起来。穿过小镇,熟悉的树林几乎不见了踪影。在陌生的地方奔跑的感觉助长了我心中的不安。
当我开始看到与香芸小姐的庭院隔着残缺小径的树林时,我看见卷起茶色旋涡的风从我们身旁穿过,径直朝庭院走去。
不由得和停下脚步的水月面面相觑。
一阵风飘动着茶色的尾巴,在我们停下的地方稍前方,好像碰到什么东西似的,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被撞击的冲击甩落,风中的尘土哗啦哗啦地落在地上。
“是光线。”
在我手指的前方,有一条被挡住去路的、向上上升的光线。落去尘土、变成透明的风还覆盖在那周围吗光的线时而像被风卷起来似的转过身,寻找缝隙似的往上爬,看不见了。
“我们到底能不能过去要不要去看看”
为了不让背负如花的水月突然受到冲击,我慢慢地走在前面。落在地上的尘土告诉我,这附近有一堵看不见的墙。
我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却没有任何抵抗。
“没关系,好像对我们没有影响。”
跑进院子之前,伴随着“咚”的一声轻微震动,背后传来了风撞到什么东西的声音。稍微回头一看,就看到一条和刚才看到的颜色不同的线在缓缓地上升。
我气喘吁吁地跑进去,看到香芸小姐和往常一样坐在庭院的走廊上。
“哦,您带来了新客人啊。”
我急忙开口,香芸用手掌轻轻制止了我。
“碧香睡着了,还有莲花。”
香芸小姐用手轻抚着衣服的下摆,站起身来,打开莲花小姐睡的客厅的大门,向我们招手。
从起居室偷偷探出头来的艳媛,带着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微微低下头。
莲花小姐躺在客厅的被褥上,只盖到腰际,反复发出浅浅的呼吸。我蹑手蹑脚地跑过去,看了看她的脸,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我们出发的时候,香芸小姐已经知道莲花的病情了吗”
“是的,我知道。但是莲花不想让碧香知道,所以她坚决不让别人知道自己无法起身,所以什么都没说。就算碧香用枯草恢复了,煎药的效果也不会传到莲花的身上。能不能坚持到力量从碧香传给莲花呢”
香芸小姐用湿手巾轻轻地擦了擦莲花额头上的汗水。
“就像碧香希望这个莲花自由一样,莲花也只希望碧香幸福,她根本不考虑自己明天会怎么样。”
涂着淡红的香芸小姐的嘴唇勾勒出微微一笑的孤影,又黑又长的睫毛悲伤地垂下。
“能帮我放下吗”
一直盯着莲花看得入神的水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慌忙把如花放到床上。
“过来!”
如花坐在枕边,用手指轻轻地梳着莲花发。
“我以前也说过吗我是个长期泡在花园里生活的女人。也许是因为女人卖得好,冰水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喜欢我。我甚至爬到了花魁的顶端。”
虽然这只是我的想象,但我知道有个红灯区,也知道那些站在红灯区顶端的妓女被称为花魁。我曾听说,即使是妓女,登上最高职位的人也需要很高的知识和教养。如果是有素养的人家女儿就更不用说了。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个时代,有很多没有房子的廉价妓女,身体坏了,死后被扔进洞里,结束了连虫子都不如的短暂生命。虽然很痛苦……但是我放弃了。我没有去想什么,也没有想要逃离痛苦,就连像普通的女孩一样一个人走在街道上都没有,这样放弃的人生也不会留下留恋。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在这里。”
如花满面笑容,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愉快的单口相声,发出嘶哑的声音“哈哈”地笑了起来。
“死的时候,我不是这样的老婆婆,因为我年纪轻轻就死了。不可思议吧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保持着自己死后的样子在空间里彷徨,而我却是满脸皱纹的老婆婆。这种说话方式也是在和那些只知道老太婆的人说话的时候学来的,深入骨髓,现在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过去仅仅是信息的事情,现在却有了沉重的色彩。无论怎么想,身为男人的自己都不可能真正理解如花之苦。
因为我觉得这个老太婆不需要这种模棱两可的理解。
“我最讨厌的是自己的容貌,有人说在我面前连牡丹花都枯萎了,我讨厌别人美丽的容貌。如果没有这张脸,如果生为丑女,即使投奔红灯区也不会被接受。”
如花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莲花苍白的脸颊。
“临死时,我向无用的神佛祈祷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我舍弃年轻和美丽。虽然我的愿望实现了,但我的灵魂为什么不会腐朽到这种地步,我感到不可思议。我的意志是无法改变的,但总算解开了。”
脸上满是皱纹,微笑着的他,心里却涌起一阵不安。
“如花,你想干什么”
大概是明白了什么,香芸垂着睫毛,双手扶着膝盖坐着。
“人类的生命和灵魂对别人有什么帮助只要切断连接莲花和碧香的管道就行了。你们看不见吗不是有管道可以穿过墙壁连接到分开睡觉的碧香吗”
如花指着莲花胸口的手指,朝着墙壁的方向走去。我什么也看不见。水月也不明白似的轻轻摇了摇头。
“是吗,看不到吗。虽然和这个管道不同,但是如果看不到连接人的缘分的话,就很难在红灯区生存下去。切断和没有必要的客人的缘分,用这双手去做必要的话应该没有的缘分。男人的心和钱,甚至视线所及之处,如果不能用这只手来操纵的话,就会溺死在水里。这也许是在尘世中获得的绝技。”
如花就像在看不见的管子上划一样,把并拢的手指横着伸了过来。
“如花”
水月从背后拉了拉我手臂上的衬衫。
一步,又一步,水月用力地往后退。
“大概是说,有客人的闲女郎只能喝茶吧,闲下来就叫品茶。唉,我连品茶的时间都没有,不过,差不多也差不多了吧。”
如花满是皱纹的双手,像包裹着重要的东西一样被握在胸前。
闭着眼睛的如花突然抬起头,把满是皱纹的脸转向水月。
“水月啊,任性这种愚蠢的人,并不全是坏事。水月心中的任性,换句话说,就是对儿子的思念吧。老人虽然眼睛昏昏沉沉的,心眼却很清澈。”
如花摇着肩膀笑了起来。
“你这么任性,如果不告诉他,他会后悔的。”
小眼睛被皱纹遮住,抿着嘴的如花露出了笑容。
“那就谢幕了。我也该……去沏茶了。”
如花的双手猛地一用力,受到什么东西爆炸的影响,我仰面朝天地向后飞了出去。
从护着脸的手指缝隙中,可以看到如花的背影。
就像线香烟花一点点燃尽,从如花掉下来的绳子一样,两端越来越短。一只牵着莲花,另一只牵着睡在分开房间里的碧香,这是幻觉吗
被撞在床上的后背上,肺里的气息呼了出来。
莲花用力挺起胸膛,压着胸口侧过身子。
“是想象出来的幻想吧。”
我睁大了眼睛,甚至忘记了如何回答水月在旁边的低语。
不知不觉间,弓着背的如花的身影消失了,一瞬间看到的是一个梳着黑发,半转身微笑着的年轻美丽的女性。
“她走了。”
我把手掌放在如花坐过的床上,残留的微微的温暖让我的泪腺崩溃。
我失声痛哭,水月用力握住我的肩膀,拍了拍我的背。
让我来点茶吧
在苦难中生存下来的女性说出的那句话,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