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薛华鼎突然提高音量说道:“就是因为他们有这个工作、有这个岗位!他们的苦就是纸厂这个工作给害的!你们很惊讶吧,会说我在胡说八道吧?我可以说,没有这个半死不活的工作,很多人会生活得更好。”
傅全和解释道:“老书记,我们不是不管啊。这里不是说了我们会安排工人的后路吗?”
只有薛华鼎冷眼旁观的态度,脸上依然是不愠不火的笑容,心里则在想:靠,你是谁啊?大言不惭地说代表纸厂的全体干部职工,你能代表得了吗?
薛华鼎也笑了一下,说道:“我的意见其实已经在方案中体现出来的。因为张主席和你对这个方案不是很认同,我就再说一下我们的意见,以回答你们二位的质疑。”薛华鼎的话则把刘平良和政协主席单独剔出来。
政协主席冷笑道:“哼,这算安排了后路?就是给他们一个月几十元的补助就打发了?难道他们的荣誉就只值几十元一个月?你看看,按这个方案,二个芦苇场划出去不说,还要把纸一厂撤销,将纸一厂的工人和设备并入纸二厂。看起来不错啊,二个厂合并,力量壮大了,形成了一个拳头,大家不用抢占市场了。可是,你们想过没有,纸二厂本身人就多了,让纸一厂的人进去他们能容纳得下来?那不等于就是把纸一厂的人抛弃了?再说,没有了芦苇场这个优良资产,今后的纸二厂还能生存?还不马上就会死。这样一来,二个厂都没有了。嘿嘿,我们二个厂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改革?刘书记,你是抓党务的,你说说你的态度。”
刘平良冷笑道:“我不敢说你是胡说八道,但事实是现在纸厂的职工肯定不愿意放弃目前的工作。如果有卖小菜的人跟他换工作,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卖小菜的人愿意,而纸厂的职工不愿意。”
政协主席首先点了头,说道:“是啊,薛县长说的对,我们在座的都有责任,都欠纸厂一份情。不过,薛县长,你这么把纸厂给毁掉就是帮他们吗?他们的生活就能改善吗?”
其他人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管这个方案是不是最佳的,我都觉得我们薛县长花了大量心血,是真正在为我们纸厂找出路。是一个认真为民的好领导,值得我们学习。我,作为一个从纸厂出来的,对纸厂抱有很深的感情,在这里,我代表纸厂全体干部职工和从纸厂里出来的同志,对薛县长和调研组的其他同志表示真心的感谢。”说着,他还鼓起掌了。政协主席一愣,也跟着鼓掌,其他的领导包括傅全和也只好跟着鼓掌。
就连政协主席眼里也是一层不忍:纸厂的工人确实太苦了,一家三代挤在一间十二平方的房子里住着,谁能想象?
薛华鼎见刘平良住了话,就问道:“刘书记,你说完了吧?”
薛华鼎反问道:“但是,我请各位想想,作为我们整个班子来考虑呢,将我们县委县政府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呢?他们到目前这个地步难道我们能推卸掉我们集体的责任?难道你我就不是班子里的一员?”
几个人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在纸厂的问题上一点责任也没有。
薛华鼎说道:“我相信只要各位不是铁石心肠,不是木头菩萨,都会可怜他们。都会在心里产生自责:他们生活苦,是我们的失职。是我们在座的各位愧对他们。”
听他要自己说话,刘平良清了一下嗓子,喝了一口水,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方案,这么厚一叠。”他举起文件扬了扬。
刘平良很大度地笑了一下,说道:“我的态度就是要实事求是,做什么事都要考虑我们的县的实际。要考虑纸厂几百名干部职工的情绪,要考虑纸厂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它们不是一个死的,不是一件破烂。想怎么扔就怎么扔,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这是不应该的。我们应该把它们的价值充分发挥出来。如果就这么把它们拆成七大块、八小堆,我反对。另外,我们县马上要换届选举了,这是我们全县的一件大事,开好这次会议是一件头等的政治任务。如果因为我们一个不合理的方案搞得全县人心惶惶,让工人上街游行,上访,到处是喊冤诉苦的人,我们的换届就不可能稳步进行。到时候上级组织会批评我们,人民群众也会看我们的笑话。再说,我们的眼光要看长远一点,不要只盯着那些芦苇能卖钱。还要看到我们的群众是不是生活安定。”
薛华鼎道:“你说的不错。如果把在座的领导一个一个地对照、分析,也许大家都对纸厂目前的困境没有任何责任。甚至各位还能举出某年某月某日帮助纸厂购买了机器,帮助纸厂销售了一车产品,还能说在某次考察的时候,你们没有在纸厂吃饭,为他们省了一餐饭的开支。这么一算,大家不但没有责任还算是纸厂的有功之臣呢。”
只有刘平良不以为然地撅了一下嘴巴,静等薛华鼎的下文。
说到这里,有的人小声笑了。
大家都一愣,想不到薛华鼎会从这个方面说起,都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薛华鼎笑道:“我也百分之百地可以肯定他们不愿意换,不愿意去卖小菜。为什么?一是纸厂职工有荣誉,纸厂职工是国家职工,而且纸厂职工有退休金,能够报销部分医药费,只要认真工作就没人找他的麻烦。而卖菜的呢,没有地位,没有荣誉没有退休金,不能报销医药费,还要跟税务、市场管理员搞好关系,还要给顾客陪小心说好话。第二呢,纸厂的职工心里还有一个梦,梦想纸厂还能回复过去的辉煌,还能获得过去那样比其他企业职工高得多的收入。因为有这些盼望,所以他们不愿意跟卖小菜的交换。可是,他们这些盼望有实现的可能吗?或者谁能告诉我他们有实现梦想的那一天吗?又怎么实现,让他们把天上吊着的那个馅饼拿到手呢?”
刘平良笑着看了薛华鼎一眼,又说道:“首先我要说这个方案是符合当今潮流的,是紧跟形势走的。现在报纸、电视到处在喊对国营企业进行改造,要进行股份制改造,要搞所有权和管理权分离,还有到处都是工人下岗。等等这些都能在我们这个方案里体现出来。只要我们把这份方案公布出来,我想我们的上级领导一定会肯定我们的改革,宣传机构也会为我们唱赞歌。是不错。”
说到这里,老头把目光转到傅全和脸上,说道:“有的同志年轻,又是才来的,对我们县的情况不了解,领导经验不足,做错事出点错误,这都情有可原。但是,我们在座的其他同志呢?不会不了解这二个纸厂的光荣历史吧?不会不了解这二个纸厂是如何建起来的吧?你们就这么忍心把它们全破产、全清算了,对那些为国家做了一辈子贡献,奉献了所有精力的老干部、老工人就这样不管不理了?过去的荣誉就这么一笔勾销了?难道市场经济时代就不讲政治,就不讲人情,就不要社会稳定,就要钻入钱眼里?”
傅全和对刘平良说道:“平良书记,你说重点。直接说说你对这个方案的态度。”
薛华鼎说道:“市场经济是讲钱,但也不是单纯讲钱,或者说钱不单单会腐蚀一些人的心灵,让人粘上铜臭味。钱一样可以做好事,可以让我们的生活水平提高,可以让纸厂的职工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现在纸厂职工的生活很苦,比街道上很多卖小菜、做小生意的人家还要苦得多。他们为什么比卖小菜的人家还苦?”
刘平良的言外之意就是说薛华鼎是在哗众取宠,是在向领导讨乖卖好。
薛华鼎说道:“首先,我们绝不是要把二个厂毁掉,或者说毁掉这二个厂的不是这个方案,而是事实本身。严格来说这二个厂已经不存在了,如果不是县里免费给他们提供芦苇,早在几年前就破产了。各位不知算过没有,如果我们把芦苇卖出去,不要这二个纸厂,我们的工人也基本能得到现在的收益,甚至还要稍微高一点。那么,我就请问大家,这二个排放大量污水的工厂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为了保住他们的荣誉,为了让二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厂生存下来,让全县甚至周围各县的人民接受被污染的湖水,值得吗?”
刘平良笑着说道:“薛县长,这话似乎有点不对吧。这是多年造成的事实,也是全国大环境造成的。怎么可能怪到我们大家的头上。就说你吧,你才来我们浏章县几个月,能摊上什么责任?”
他的话比政协主席那个老头的话阴多了,不但让薛华鼎心里不高兴,就是傅全和心里也是烦躁。而且刘平良这种说话的口气已经有点越权了,可以说是用一种总结的口气在说话。而这个总结应该是傅全和这个一把手当然的权力。刘平良也是一个在官场上打滚多年的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些潜规则,但他之所以还这么做,是因为这个方案触动了他心里的某根神经,他必须在其他人发言之前定下基调,防止那些摇摆者站到傅全和、薛华鼎一边。
政协主席是傅全和前任的前任,傅全和是在他提拔下才走到目前这个位置的,所以老头说话几乎没有什么顾忌。
薛华鼎说道:“春节的时候,我们在座几个常委都先后到过纸一厂、纸二厂慰问过吧?大家看到他们拥挤的住房、陈旧的电器、破烂的家具有什么感想?当我们送上一袋米或者一瓶油,或者一个二百元红包,他们真诚向我们感谢的时候,你们的心里真的好受吗?你们真的觉得你们做了一件好事吗?”
刘平良副书记心里真是爽快,这个老头把他心里想说的话都说了,比自己说得更加理直气壮,有些话自己还真不敢这么说出来。
薛华鼎说道:“纸厂的荣誉只能属于过去。我们,我们纸厂的干部职工不能因为这个虚有的荣誉而承担不应该承担的责任。退一步讲,就算我们不顾纸厂工人的死活,不顾我们县的经济,我们能保住纸厂多长的时间?现在国家对环保问题越来越重视,敞排敞放的日子越来越短了,如果不投入巨资购置污水处理设备,不投入巨资改造我们的生产工艺,不要几年,这二个纸厂也要被关闭。到时候你们又怎么说?也许大家会说我们都退休了,只要不是在我们手里死掉的,我们用不着操心。可是,你们就忍心看着那些纸厂的工人继续过着当前这种日子?”
刘平良点头道:“我说完了。我们都想听听你的意见。”他的话无形中把其他人也划入了他的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