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回 分飞燕不识伤春曲 鹊桥仙初闻还魂歌【其十七】

    待二人结束了谈话，凰麟鸯便叫来了丫鬟，又将思玟送了回去。

    思玟前脚刚刚离开书房，一只惨白苍老的手便从外面掀起珠帘，随即一位头发花白，身形清瘦，束着高顶发髻，头戴抹额，身穿藏青色对襟褂子的老妇人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凰麟鸯原本还在紧皱眉头思索着思玟和子规的关系，突然听得珠帘声响，一抬头便看见老妇人缓缓走进房间内。

    凰麟鸯不觉舒缓了脸上紧绷着的表情，靠回椅子里轻轻喊了一声：“萍儿，你都听见了？”

    这位被唤作萍儿的老妇人乃是凰麟鸯的发妻。

    就在不久之前，载着思玟和黄梦粱的马车刚刚驶进园内，立刻便有丫鬟前来书房禀告凰麟鸯，于是萍儿便暂时退避到了旁边相邻的房间里，并且将凰麟鸯与思玟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萍儿徐徐绕到凰麟鸯身后，一边温柔地抚摸着他两鬓稍稍有些散乱的头发，一边轻轻说道：“看来很顺利呀，他已经同意了。”

    “是啊，如此一来，从今往后他就能为我所用了。”凰麟鸯笑了笑，表情不再像平日里那般虚伪与阴鸷，“所谓性情中人便是如此，遭遇一点背叛便沮丧失意，受到一丝恩情便感激涕零，倘若世上都是这样的人，那么为人处世可就能轻松不少咯。”凰麟鸯长舒一口气，整个身子都陷进了躺椅之中。

    萍儿一边听着凰麟鸯的感慨，一边取来木梳子，接着拔出凰麟鸯头上的簪子将发髻解开，重新为他梳理披散下来的满头白发。

    萍儿轻轻地为凰麟鸯梳头，同时语带怜惜地责备道：“过去你惩治那些权贵富户，手段虽然残忍了点，但也是这些人罪有应得。可是这一回，我倒觉得你有些狠心了，他们两个都只是十四五岁的小孩子，正是情感最真挚、心思最单纯的时候，却被你用这种方式强行拆散开。”

    凰麟鸯冷笑一声，心中满是不以为意，“你又兴起妇人之仁了，公主与禁忌者之间本就不会有任何未来，早点断了念想对他二人都好。即便当真动了心，只需拆散他二人，就能够拯救将来无数深陷于战火与奴役之中的苦命鸳鸯，不是更加值得么？倘若天下太平倒也罢了，如今时逢末世之兆，正值内忧外患之际，第一要务应当是补天救国，哪还有空闲留给这些儿女私情？”

    原来凰麟鸯这一路上通过对思玟和瑛怜的敏锐观察，早已发觉了思玟的身份不一般。于是返回京城以后，凰麟鸯便立刻派人通知了青鸾司，甚至直接指派了与他不对付的钟云天亲自出马。而凰麟鸯这一番试探，虽然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却也最终印证了他的猜想，思玟果然是禁忌者。

    接着，凰麟鸯便顺理成章地扮演起知恩图报的友人，出手拯救思玟的同时，营造出公主刻薄寡恩、背信弃义的假象，借此彻底断绝了思玟与瑛怜的联系。从今往后，公主深居于皇宫之内，而思玟心中的失望与愤怒迟早会转变为对于公主的怨恨，二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他们的命运也就此分道扬镳。

    事已至此，失去公主做靠山的思玟为了自己的雄心壮志，也为了避免遭到青鸾司追捕，便只能投靠凰麟鸯，成为他所掌控的一枚最顶级的棋子。

    萍儿温柔地抚摸着凰麟鸯的头发，叹息道：“你呀，遭人恨的事情实在是做得太多了……将来有一天倘若失了势，遭了他人报复，只怕会落得个异常凄惨的下场……你也老了，肩膀上的担子还能再担得了几天？何必再操这心呢？你这一辈子苦难也挨过，荣华富贵也享受过，俗话说得好，得放手时需放手，如今你位极人臣，也是时候该收手了。你这次差点连性命都丢掉，想必就是过去行使残酷手段的报应吧。”

    凰麟鸯垂下双眼，望着薄毯上面彩色的花纹，落寞地笑道：“这有什么？我向来是不怕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只要能够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我即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凰麟鸯的神态恢复了往日的阴险与冷酷，“我这次经历的磨难，与其说是过去所作所为的报应，倒不如说是让我得到思玟这枚棋子所必须支付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萍儿与凰麟鸯朝夕相处数十年，自然是明白丈夫的秉性，知晓他那一片愚忠与痴心，因此轻轻叹了口气，便没再继续言语，只于一片寂静之中，默默地继续为丈夫梳着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