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五回 青鸾援护落难公主 赤子血染月下美人【其七】
思玟起身说道：“太阳已经落山了，他们都在生火做饭了，咱们也正该吃点东西。”
瑛怜默契地将刚才扔到角落里的石块捡了回来，蹲在地上重新完成了魔法阵的绘制。塔蕾什也站起身，和思玟一起将倒在地上的门板掰扯成几十块短木条，摞在魔法阵里生起火来。四人围着篝火坐下，正准备食用塔蕾什买回来的干货，思玟突然感知到屋子外面有人正在靠近。
“有人来了！而且这个味道是……”思玟探出鼻子嗅了嗅，发现空气中弥漫着的是米饭的清香味。
来人完全没有隐藏行踪的打算，隔了老远就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与吆喝声：“大伙饿了没有？我给你们送饭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白七彤脸上堆笑端着半锅米饭走了进来。白七彤端来的铁锅里正倒扣着五只碗，碗底上面则垒放着一碟咸菜和生姜，饭勺与筷子则沿着铁锅边缘插在热腾腾的米饭里。
思玟看到白花花的米饭，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然而他又望见了碟子里盛着的咸菜，不觉扭头望向瑛怜露出苦笑。瑛怜感觉到思玟的视线，二人对视的瞬间，瑛怜心领神会也跟着笑了一下。
白七彤弯腰放下铁锅，又将碟子挨个端起来放到地上，接着蹲下身抓起倒扣的瓷碗开始用饭勺麻利地为众人盛起饭来。
“我看小兄弟饿得面黄肌瘦的，想必是许久没吃过饱饭了，近年来战乱天灾不断，收成也差，穷苦人家吃顿饱饭不算容易。今日咱们相遇也算是缘分一场，这一顿就当是我老白请你们的！”白七彤将第一碗饭递给离他最近的思玟，“放心，这些碗筷都是干净的，放心吃。”
思玟拿着筷子端着饭碗，隔着瓷碗能渐渐感受到手中滚烫的温度，虽然思玟腹中饥饿，碗里饱满的米粒也甚是诱人，但这毕竟是陌生人的食物，他一时也不好下嘴。思玟扭头左右望了望坐在他两旁的瑛怜和塔蕾什，她二人正盯着思玟手里的饭碗，显然也在担心同样的事。
“还是让姐姐我先吃。”坐在思玟右侧的塔蕾什面无表情地从他手里抢过碗筷，反握着筷子扒拉了一口进嘴里仔细嚼了嚼，又凑近碗边嗅了嗅味道。
瑛怜见思玟还愣愣地盯着塔蕾什，赶忙打圆场道：“姐姐说的是，咱们逃荒这一路上大姐姐劳苦功高，正该第一个吃。”瑛怜偷偷伸手往思玟大腿上戳了戳，笑道：“二哥哥你也别盯着大姐姐眼馋，今后路上多出些力，自该轮到你先吃。”
思玟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赶忙陪笑道：“瑛……妹、妹妹教训得是，妹妹教训得是呀。”
瑛怜扭头向塔蕾什询问道：“白先生送来这米饭，大姐姐尝着如何？”
塔蕾什放下筷子，简短地应道：“没问题。”
思玟和瑛怜这才松了口气。尽管不知道塔蕾什用了什么办法，但是她似乎对气味非常敏感，既然她这么说了想必饭菜里并未下毒。
白七彤自然明白四人正在戒备着他，但嘴上并不说破，仍笑着说：“放心好了，米饭管够，人人都有份。”
白七彤为四人盛好米饭，抓起最后一个碗给自己也盛了一份，随后自来熟一般挤到思玟和瑛怜之间坐了下来。思玟见他没在米饭之中下毒，想来并无害人之心，便往塔蕾什那边挪了挪，给白七彤让出了位置。
瑛怜将碟子里的咸菜挑开，只夹了几片生姜，又从袋子里抓了两块塔蕾什之前买回来的果脯。
瑛怜虽然许久没吃过米饭，却并未忘记正事，于是她一边吃着果脯，一边假装随意地问道：“白先生这是从哪里来的？”
白七彤盘腿坐在瑛怜身边，正盯着篝火周围的法阵暗自揣摩，闻言便抬起头答复道：“我们都是商会里的伙计，这不是中合省那块儿又发洪灾了么，商会里的老爷们心善，派我们运粮过去赈灾呢。”
“这倒是件大功德。”瑛怜接着问，“洪灾的伤亡如何？”
白七彤叹气道：“年年不都是这样么？现在那地方跟白地也差不多，活人不怕洪水倒是怕被饿死。”白七彤眼看气氛变得压抑，急忙换了话题，“小姐一家是从北方逃难来的？”
瑛怜为了防止路上被人问起来历，早就跟同伴们串通好了一整套说辞，这时便照本宣科起来：“是呀，那边是我大姐，他是我哥哥，这位是我爷爷。不过爷爷他是个哑巴，而且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近年来脑子也越来越糊涂了，你让他一个人慢慢吃饭，别管他了。”
凰麟鸯配合着瑛怜的胡诌，左手握着筷子，假装将夹起的饭菜全都抖落到地上，接着又装模作样地用手指将落在地上的饭菜重新捻回到碗里，继续往嘴里扒拉。
瑛怜望着凰麟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接着对白七彤说：“咱们全家逃难又没多少积蓄，只得在荒郊野外寻找没人的破房子借住一晚。白先生既然是商会的人，怎么不去城里住呢？虽然你们人多，可要是队伍里没几个念气师，万一在野外遇上了流寇盗贼还是挺麻烦的吧？”
白七彤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手里握着筷子在空中摆了摆，抱怨道：“别说了，这事我一听到就来气。商会里的老爷们个个都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运粮赈灾还能花钱给自己博个美名，但要这些人给兄弟们路上的住宿花钱？那你可想多了，这当真是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专门花大钱找念气师来护卫那更是想都别想。咱们这些做苦力的小厮也只好跟小姐你们一样住野外了，好在咱们人多势众，就算队伍里没有念气师，城里城外那些地痞匪徒也不敢轻易打咱们的主意。”白七彤收敛了满腔怨气，向瑛怜询问道：“只是之前曾听人说再往前会有白榆军出没，小姐一家南下的路上有没有听闻白榆军惹事的消息？”
瑛怜听他提到白榆军，手里的筷子不觉停了下来，摇了摇头笑道：“咱们这些逃难的小老百姓，不管碰到官军还是白榆军从来都是绕路躲着走，哪有主动贴上去打听消息的道理？”
白七彤笑道：“说的也是。咱们这些人虽然带了几把火枪，能镇得住流寇土匪，但也遭不住白榆军的洗劫，要是碰到白榆军可就要倒大霉了。”
思玟一边吃饭一边听着瑛怜装作若无其事地在跟白七彤闲聊，思玟知道她正试图套对方话，他嘴笨插不上话自然也就闭了嘴。
塔蕾什吃完第一口确认饭菜里无毒后，仍像往常一样挺直了腰板坐在那里，只静静地看着思玟和瑛怜吃饭。
思玟发觉身边的塔蕾什没什么动静，于是劝道：“你也吃点，别光看着呀。”
塔蕾什轻声回道：“我不饿。”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思玟渐渐发觉塔蕾什并非性情冷漠，只是她做任何事都是这般不带感情的平淡态度。于是思玟没去理会她的推辞，继续劝道：“正常人这么多天不吃饭早就饿坏了，难得遇上个好心人给咱们送饭来，人是铁饭是钢，你倒是赶紧吃点。”
塔蕾什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在心里将思玟这番言语仔细揣摩了一番，沉默了片刻才说道：“那……好吧……”
于是塔蕾什仍旧将筷子反握在手心里，笨拙地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
瑛怜这时刚好结束了与白七彤的对话，一抬头恰巧对上了思玟的目光，见他眼神里满是无可奈何，瑛怜便扭头又望向塔蕾什。虽然瑛怜还没问过塔蕾什的年纪，但是看她的身型与气质怎么也有个二十来岁的样子，更何况她还是行事作风成熟稳健的青鸾司哨探，没想到用起筷子来反倒是连五六岁的小孩子都不如。
思玟和瑛怜都只当是塔蕾什在国外潜伏久了，匆忙回国后部分习惯一时还难以适应，二人便都没再多想。
由于二人中间还隔着个白七彤，瑛怜便挑了挑下巴，示意道：“思玟，你教教她。”
思玟惊讶道：“我？”
瑛怜反问道：“不然呢？难道要我去教么？”
思玟知她这时候又摆起了公主的架子，于是白了她一眼。瑛怜却狡黠地笑了笑，挪开目光低头盯着碗里的饭菜果脯假装没看见。
“咳咳！”思玟煞有介事地干咳了两声，接着在塔蕾什面前举起了拿着筷子的右手，“看好了，筷子是这样拿着的，你别当成匕首一样握着呀。”
“那……这样？”塔蕾什一边盯着思玟的手，一边调整着拇指、食指和中指的位置，“这样么？”
“错啦！”思玟好为人师之心渐起，然而苦于腹中没多少真才实学，只得心里面干着急，嘴皮子却不够利索。所幸他跟塔蕾什坐得近，思玟干脆放下碗筷，抓着塔蕾什修长的手指摆弄了起来，“食指放这里，中指放这里，还有大拇指，然后再这样……这就对了嘛。你小时候怎么学的？”
思玟经常能摸到瑛怜的手，但是回想起来触感却与塔蕾什完全不一样，瑛怜的手摸起来温暖又柔软，塔蕾什的手则显得格外冷硬。思玟心中不禁暗暗感叹，塔蕾什不愧是能够单手掀起半块墙壁的女人，手指摸起来都要坚韧不少。
塔蕾什右手握着筷子尝试拨动了一下，又将碟子里的姜片夹起，如同等待夸奖的孩子般对着思玟露出笑容。
思玟望着她笑道：“原来你会笑啊，我还以为冷血的杀手都是不会笑的呢。”
塔蕾什听到思玟这句无心之言，笑容不觉僵在了脸上。
白七彤正饶有兴致地审视着塔蕾什，这时屋子后面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有个年轻的小伙子急匆匆地跑到窗前来通知他。于是白七彤端着碗起身过去与同伴交谈了几句，问清楚了骚动的缘由。
将那小伙子打发走了以后，白七彤坐回到原来的位置，向瑛怜等人笑道：“有个该死的小崽子不小心手贱把装粮食的车子给烧了，已经有人赶去救火了，咱们继续吃咱们的，不用管这事。”
瑛怜关切地问：“火势如何？应该不要紧吧？”
思玟嗅到了屋子外面果然传来一股烧焦的气味，于是放下碗筷一跃而起，“我去帮忙！”
白七彤笑着拉了拉思玟的裤腿，示意他坐下，随即安抚众人道：“没事没事，听说只是场不起眼的小火灾，已经快要扑灭了。咱们继续吃饭，等我吃完了饭才有力气过去骂人呢。这会子周围人声嘈杂吵闹，打扰了各位吃晚饭的兴致，希望你们别太介意。”
白七彤说完便另起话头，继续和众人攀谈起来。
虽然白七彤说是小火灾，然而屋后却喧闹了好一阵子方才安静下来。
思玟嗅到刚才的燃烧气味逐渐消退，随着外面救火的人群陆续离开，四周也重新安定了下来。于是他放下心来继续吃饭，不再理会此事。
此时已是八月中浣，夜晚荒野里虫鸣渐息，已经能感受到夜风之中稍带着丝丝凉意。天空中厚厚的云层遮蔽了满月，使得天地浸染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
思玟、瑛怜与凰麟鸯三人坐在篝火附近靠着墙壁睡着了，塔蕾什则依然如往常那般挺直了腰板盘腿坐在一旁为众人守夜。
经过这几晚的折磨，思玟已经勉强适应了凰麟鸯的鼾声，只是由于他要时刻戒备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因此睡得很浅。这时瑛怜的身子突然往右歪倒，靠在了思玟肩膀上。思玟为了不弄醒她，便仍坐着不动由她靠着。塔蕾什察觉到瑛怜的动静，轻轻地站起身走了过去，脱下外衣盖在他俩身上。
思玟半睡半醒之际，感知到窗外有个人靠近了过来对着塔蕾什招了招手。思玟虽未睁眼，却从气息辨认出了知来者是白七彤。思玟隐约听得白七彤语气焦急，似乎是在恳请塔蕾什过去帮忙。或许是得到过白七彤善意招待的缘故，塔蕾什轻声应允，拿上佩剑跟着他一同离开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