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五回 青鸾援护落难公主 赤子血染月下美人【其五】
康斯塔早已看出来公主打算包庇这名禁忌者，但是没有皇帝陛下的命令，他也不好直接对公主进行逼问，只得稍稍对她做出警告：“公主殿下确定那名少年不是白榆叛军的人吧？”
瑛怜急忙连连摆手回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了！他是白虎殿的武者，从小就生长在白虎山，怎么可能会跟白榆叛军有关系呢！”
康斯塔见公主如此笃定，便没再接着往下追问，转而换了话题，“只是没想到赵始竟然会死在西门城，如果他还活着，各位的处境就不至于这般艰难……”康斯塔说着站起身，“眼下当务之急还是由我父女二人护送公主殿下和凰大人返回京城。”
“不。”凰麟鸯果断开口制止道，“白榆叛军若不根除，终究是我赤瑕国的心腹大患，尤其眼下正是出兵北伐冬虫的节骨眼上，可不能让他们坏了大事。康斯塔，你们继续执行任务，既然已经确定了子规和十八爷都在西门城内，那么你们务必尽快刺杀白榆军首领子规，若能连同十八爷一起诛杀则再好不过。”
“可是仅靠那少年一人，能护送你们平安回去么？”康斯塔说着扭头望了一眼正和塔蕾什一起守在洞口的思玟，“他的战斗技巧过于青涩，且近身肉搏过于依靠念气的力量，除非敌人只会正面强攻，不然他太容易吃亏了。况且公主数次强行发动气息，如今伤势逐渐恶化，已经没法再使出全力……”康斯塔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思玟身边站着的塔蕾什，于是接着说：“既然如此，还是让塔蕾什护送你们回去吧，由我独自潜入西门城。”
瑛怜担心道：“就你一个人没问题吗？我看你好像不是念气师吧？我听思玟说，叛军首领挺厉害的，眼下还是应当以任务为重。”
康斯塔笑道：“公主请放心，我可是曾在冬虫堆里摸爬滚打过的人，何况我还有压箱底的绝招呢。”
瑛怜虽然尚不明白康斯塔所说的绝招是什么，但是出于对青鸾司的信任，仔细考虑过后她还是默许了。
“塔蕾什，你过来。”康斯塔将女儿叫来身边吩咐道，“你在洞口应该都听见了吧？你跟那少年合作，一定要将公主殿下和凰大人一起平安护送回京城。”
塔蕾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简明扼要地回答：“明白。”
康斯塔接着说：“返回京城后，倘若公主殿下还有吩咐，你就留下来听命；如果没有的话，你就立刻赶回来协助我，到时候我会在西门城内接应你。”
塔蕾什再次点头应道：“明白。”
康斯塔给他们留下路上必要的盘缠，又与众人交代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山洞，独自冒着大雨赶往西门城，打算趁着城内尚未安定之际潜藏其中。
瑛怜谢别康斯塔后，和思玟一起将之前匆忙踢开的木柴收集起来重新生了火，三人便围坐在火堆旁，凰麟鸯则仍在旁边躺着。
思玟由于之前塔蕾什曾对他与瑛怜下过死手，心中便仍对她怀有戒备，于是坐在塔蕾什的对面小心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瑛怜怕他俩又打起来便坐在中间将他二人分隔开。
塔蕾什则挺直腰板守在凰麟鸯身旁盘腿坐着，她将腰上挂着的佩剑取下来平放在大腿上面，双手轻轻搭在剑鞘上，双目微闭，似乎在养精蓄锐，又像是随时会拔剑而起。
此时天色渐晚，瑛怜为凰麟鸯换好了纱布创药，便重新坐了回去。瑛怜瞥见塔蕾什腿上摆着的云霄剑，回想起之前若非思玟相救，自己差点被她刺死，不免心有余悸。然而塔蕾什既然是青鸾司成员，往后一路上还得依靠她来护卫，因此瑛怜决定既往不咎，尽量与塔蕾什处好关系。
于是瑛怜探出身子，对塔蕾什笑道：“倒也不必那么紧张，还有思玟在这儿守着呢。你暂且休息休息，去吃点东西，可不能饿坏了身子，明天赶路还得倚仗你们。”
塔蕾什却仍旧闭着双眼，面无表情地回道：“食物本就不多，还是你们吃吧，不必在意我。”
瑛怜没料到她这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只得和思玟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再劝。
思玟见状，叫嚷道：“你现在饿着肚子，等明天没了力气可别拖我们的后腿！”
塔蕾什依旧不带感情地说：“就算没吃饭，你这种水平的敌人我还是能应付过来的。”
“你说什么？”思玟误以为塔蕾什在挑衅他，差点从地上蹦了起来，却被瑛怜伸手按住大腿不让他发作。
这时躺在边上休息的凰麟鸯笑着劝道：“公主殿下请放心，他们父女二人皆是沉稳可靠之人。塔蕾什只是说话直性子些，她既然说了不怕饿肚子，那么公主殿下也无需为她操心。”
“好吧……”既然凰麟鸯这么说，瑛怜便不再劝她，转而换了话题，“说起来，塔蕾什，你是帕拉迪斯人么？”
塔蕾什摇了摇头。
瑛怜又问：“那是南边弗赛斯特国的人？”
塔蕾什依然摇了摇头。
瑛怜疑惑道：“那倒是奇了。”
塔蕾什缓缓睁开暗红色的眼睛，声音轻微，语气却格外坚定，“我是……赤瑕人。”
凰麟鸯听到塔蕾什说完一句话后便没了动静，于是笑着替她解释道：“他们父女二人虽然名字听着奇怪，却都是土生土长的赤瑕人。公主殿下倒也不必怀疑青鸾司的户籍管理能力。”
瑛怜听了凰麟鸯这番言语，又望了望塔蕾什，见她重新闭上了眼睛，也就不再提起此事。
是夜，思玟从睡梦之中被凰麟鸯的呼噜声吵醒，他本想装作没听见接着睡下去，然而耳边近有蚊虫振翅飞舞嗡嗡作响，远有凰麟鸯打着呼噜恍若雷鸣，加之下身渐感尿意，思玟虽然闭着眼，意识倒是渐渐苏醒了过来。这时一只小手突然拍在他的脸上，将思玟彻底从睡梦之中唤醒。
思玟睁开惺忪睡眼，借助不远处昏暗的火光扭头望向左侧，发现果然是瑛怜又把手臂搭到他身上了。
瑛怜枕着皮袋子躺在思玟的身边，不知是同样受不了凰麟鸯的呼噜声，还是经不住夏夜蚊虫叮咬，她这晚睡得很不踏实。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思玟逐渐发觉瑛怜虽然白日里言行温婉狡黠、彬彬有礼，但是夜间睡相却极差。思玟猜测是她在皇宫里睡惯了大床，因此睡觉时会习惯性地将四肢伸展开。若是二人离得远倒也罢了，倘若睡得近，瑛怜就经常会把手臂或者腿搭到思玟身上。
然而一来他现在心里还牵挂着壹心，二来思玟感念公主的知遇之恩，因此他暂时还并未对瑛怜有任何非分之想。
思玟轻轻地抓起瑛怜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她的胸口上，这才从地上坐了起来。
思玟的目光越过瑛怜，望向离得稍远些的凰麟鸯，只听他鼾声震天，完全不似之前那副虚弱濒死的模样。
思玟迷迷糊糊地起身，摸着岩壁走到洞口，撩起衣服下摆正欲小解，突然看到塔蕾什抱着一摞湿漉漉的木柴从大雨之中走进山洞里。思玟被吓得一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急忙拎起裤子向后大跳了一步。
塔蕾什目不转睛地望向前方，径直朝着篝火走去，经过思玟身边时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自便。”
思玟朝外边解了手，忸怩地挪着步子回到火堆旁边，他估摸着塔蕾什是看篝火即将烧尽便去外边捡了些木柴回来。
思玟拘谨地站在塔蕾什旁边，想着得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于是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精神还真好，都不用睡觉的么？”
塔蕾什在火堆旁边盘腿坐下，将浸着雨水的树枝丢进法阵之中，默默地盯着它腾起一阵水气后慢慢燃起火来，过了许久才轻声说：“嗯，我来负责守夜，你们安心休息就好。”
思玟注意到一绺被雨水浸湿的头发从塔蕾什的鬓角垂下，水滴沿着发梢滴在她胸前的衣服上。思玟又看着橙黄色的火光在塔蕾什那张没有表情的白皙面容上摇曳，她那双暗红色的眸子却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跃动的火苗，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思玟咕哝了一声：“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他说完便回到瑛怜身边躺下。
树枝燃烧的爆响与凰麟鸯的呼噜声仍旧令思玟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沉入梦乡之中。
待思玟睡熟了，塔蕾什盯着篝火的目光突然瞥向他，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他旁边蹲下身子，将思玟搭在肚子上的右手翻过来看了看。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稍作收拾后便冒着大雨一同上路，思玟背着凰麟鸯走在后面，瑛怜守在他俩身边，塔蕾什则在前方开路护送着他们。眼看雨势越来越大，塔蕾什将穿在外面的贴里脱下来盖住凰麟鸯和思玟，她自己则只穿着一件雪白的单衣走在前头。由于他们并不知晓白榆军的势力能覆盖周边多大的范围，因此一行人不敢贸然进城，只能避开大道改从偏僻的小路往京城赶去。
与此同时，白榆军在西门城内搜索了一整晚，却依然没能找到凰麟鸯和那少年的藏身之处。
材璇怀疑他们已经通过某种手段逃出城去，因此等天明之后便指派白榆士兵扮做农夫的模样往城外山区与周边荒废的村庄中进行搜寻。
当天傍晚，白榆军终于在思玟一行人待过的山洞内搜查到了生火的痕迹，消息传回西门城内，材璇与子规商议过后，最终确定凰麟鸯与那名少年已经逃出了西门城。材璇转而调集兵力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进山搜索，另一路则沿着山路前往南方搜寻，定要在青鸾司赶来接应之前截杀凰麟鸯。
思玟一行人昼夜兼程，又过了几日后，持续了数月绵绵不绝的暴雨才终于渐渐止歇。
上次白榆叛乱之时，官军与白榆军曾在此地附近打了几场硬仗，为了阻碍官军攻城，城外的住房几乎被白榆军拆毁殆尽，木材石料被运往城内用以加固城墙，铁器则被搜集去重新铸造成武器，城外的住户也都被白榆军驱赶至城内参与守城。待到官军收复城镇后，人们便仍在城内居住，求得几年安稳的日子，而那些家中颇有积蓄的百姓则在战乱结束后立刻动身南下，举家逃难至富庶安稳的地区。除去战争的破坏，近十年来洪涝与干旱也使得附近的村庄尽数荒废。
虽然眼前荒无人烟的景象格外凄凉颓败，但也正因如此，一行人借宿于荒废的村庄中倒也免受了不少风餐露宿之苦。
这日临近傍晚，三人恰好行至一处荒村内，正在寻觅过夜的地方。
塔蕾什暂时离队赶去附近的县城里购买食物。由于四人之中只有她的模样看起来还算穿戴齐整，加之她还从未与白榆军交过手，不用担心被人认出，因此便由她负责去城内采买。
剩下三人之中，瑛怜伸手拨开及腰深的野草走在崎岖坑洼的小路上，思玟则背着凰麟鸯跟在她身后。
他们走进的这座荒废村庄，虽然由于地处偏远，得以免了战火摧残，但是其中也早就没有了人烟。
瑛怜在村子里寻了间无人的破屋子，这屋子乃是一座两层楼高的木石建筑，二楼虽然已经完全坍塌，好在一楼仍有几处完整的房间。由于门板和窗户早就被人拆掉了，因此房间几乎是四面透风，所幸今年直至八月竟然仍未降温，众人在野外露宿倒也还能应付过去。
思玟背着凰麟鸯，跟在瑛怜后面走了进去，他往屋内环视一圈，见房间里空荡荡的连一张破床破柜子之类的家具都没剩下，他只得挑了处避风的角落将凰麟鸯放下。好在经过这几天的休养恢复，凰麟鸯已经能够坐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