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五回 青鸾援护落难公主 赤子血染月下美人【其三】
材璇接着说：“煌焱，你这一身武艺是从哪里学来的？竟然能压制住那个来历不明的小鬼，就连我都在他手上吃了亏呢。”
梅煌焱并不打算让人知晓他是白虎殿的武者，故而隐瞒道：“家父在故乡当地还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团练教头，因此我自小跟着父亲学了点花拳绣腿，实在是不足为道。”
“你也太谦虚了。”材璇摆了摆手，出于对子规的信任，他并不打算对梅煌焱的来历追根究底。材璇对子规笑道：“你可真是举荐了一位了不得的人才啊。”
子规闻言依然沉默着没有说话。
梅煌焱却能感觉到子规的目光正隔着面具望向他。梅煌焱本就疑惑为何他刚加入白榆军就能被破格提拔做了首领材璇的护卫，没想到背后竟然有子规亲自举荐。但是梅煌焱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子规，也不知道子规是如何得知了他的实力，又是为何这般信任他，竟然放任一个新加入的底层小卒子轻易接近材璇。想到此处，梅煌焱不禁有种预感，或许子规早已经知晓他白虎殿武者的底细了。
材璇这时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伸手揉了揉负伤的左臂，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会会城里头那些老爷们了。煌焱，你跟我一起去吧。”
梅煌焱应道：“遵命。”
材璇又对子规吩咐道：“这里的事务就暂时麻烦你了。”
子规点点头，只轻轻应了一声：“嗯。”
凰麟鸯渐渐地被外界沙沙作响的雨声吵醒，他缓慢而艰难地抬起眼皮，等待着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变得清晰，他的身体这才终于有了依然还活着的实感。凰麟鸯微微转动头部往两侧看了看，感觉他像是正身处在某个昏暗的山洞里，不远处还能隐约听到两人对话交谈的声音。
“唔……”凰麟鸯挣扎着想坐起身，然而腹部肌肉刚一发力，身体立刻便如同被撕裂开来一般，疼得他又躺了回去。
“他醒了。”
这时凰麟鸯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随即一个人影轻轻走到他身边。凰麟鸯抬起眼睛见到身旁正站着一位浑身湿透、形容脏乱的姑娘。这少女虽然看起来狼狈又邋遢，然而凰麟鸯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凰麟鸯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问道：“公主……是瑛怜公主么？”
“哦？竟然能认出我来，看来他的意识已经清醒了。”此时凰麟鸯孤身一人且身负重伤，瑛怜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直接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你的身体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公主殿下！”凰麟鸯得知眼前之人的确是公主，他便不顾腹部伤口的疼痛，拼命地挣扎着起身，同时用力地伸手抓住她的裤腿。“白榆……白榆军又发动叛乱了……得赶紧……”
“嗯。”瑛怜蹲下身，按着凰麟鸯的肩膀让他重新躺回去，接着抓起他的手腕轻轻放回到他的身侧，柔声说道：“我知道，毕竟是我们救你出来的嘛，西门城里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我们……”凰麟鸯一时没能理解现在的状况，他虽然认出了公主，然而脑子里却依旧是一团混乱的浆糊。凰麟鸯只记得脑海中最后的场景是雾蒙蒙的大雨、嘈杂的声响和一个模糊的人影。凰麟鸯语无伦次地说：“您为什么会在西门城……我们……您眼下是和谁在一起吗？得立刻将……白榆军叛乱的消息通知周边的城市……抱歉，我现在头疼得厉害……”
“没关系，还是别想这些事了，先好好休息吧。”瑛怜如同安慰伤者一般轻轻拍了拍凰麟鸯的手背，然而凰麟鸯现在正躺在光秃秃的地面上，既无枕头也没有被褥，怎么看都不像是卧床的病患。瑛怜站起身对着洞口那边喊道：“还没生起火来么？”
“这……这跟书上写的不一样啊！”思玟慌乱的声音随即从远处传来。
凰麟鸯顺着声音扭头望去，只见洞口附近正站着一个浑身破烂的少年，凰麟鸯隐约记得之前有个少年一直挡在他的身前保护着他，想来就是同一人了。
“真笨诶！”瑛怜轻轻抱怨了一句，迈开步子朝思玟小跑了过去。
原来子规已经替他们考虑到了野外如何生火取暖的问题，因此在袋子里也为他们准备了火石与火折子。然而之前思玟和瑛怜为凰麟鸯包扎时未加留意，不小心让袋子里进了雨水，导致火石和火折子全都受了潮没法再生火。
瑛怜从思玟手里接过火石，拿在手中自己试了试，发现也不行。她又扭头看了看地上那堆刚才在大雨里收集的树枝，想来就算点着了火，这种早就浸透了雨水的木头也根本没法引燃。
瑛怜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本来还想省点力气。”瑛怜弯腰捡了根树枝往山洞里走了几步，蹲在地上先用手指试了试地面的硬度，确认软硬适中后便用树枝在地面画了个简易的法阵，接着对思玟喊道：“快把树枝都搬过来。”
“这是什么？”思玟将潮湿的柴火全都抱了过去，按照瑛怜的吩咐放在法阵中心，又凑近了仔细瞧了瞧。
瑛怜闭上双眼正聚精会神，一时便没去回答思玟的提问。她将双手覆在地面上，嘴里默念了一串咒语，只见构成法阵的圆弧与折线逐渐亮起暗红色的光芒，树枝堆里立刻蒸腾起一股水气，随着潮湿的木头逐渐被烘干，干燥的树枝终于被法阵点燃，冒出火苗来。
“这难道就是帕拉迪斯国的魔法吗？”思玟惊喜地问道。他过去虽然曾在书里读到过，但是他连观龙省都没出过，更遑论去国外结交魔法师了，自然是没机会亲眼见识到。
“是呀。”瑛怜拍了拍手，抖落手心的泥土，站起身来。“我小时候正好有个帕拉迪斯国的魔法师过来求援，希望咱们赤瑕能出兵帮助他们击退冬虫。他在京城内逗留了几日，我就是那时候缠着他学了点皮毛。”
思玟羡慕地说：“这么方便，我要是也能学到就好了。”
瑛怜叹息道：“那得等到有机会去帕拉迪斯国才行呀。”
瑛怜嘴上虽这般说，然而一想到青鸾司哨探传回国内的帕拉迪斯国现状情报，她心里便打起了退堂鼓，暗暗发誓绝不会去那种人间地狱一般的腥膻之地。
凰麟鸯躺在地上默默地听着他二人聊天，这时突然插嘴道：“已经没机会了，帕拉迪斯的复国战争已经失败了，帕拉迪斯人现在全都做了冬虫的奴隶。”或许是重伤的缘故，凰麟鸯的声音比起原来更沧桑了几分。
瑛怜惊讶地问道：“可青鸾司不是报告说帕拉迪斯国内还有人类抵抗军么？”
凰麟鸯似乎并未对帕拉迪斯国遭遇的悲剧感到惋惜，依然平静地说：“时间过去太久，我也不记得你见过的那位魔法师叫什么名字了，但是帕拉迪斯人现在……不论是大魔法师也好，匹夫也罢，无非就是两个结局……要么反抗冬虫惨遭虐杀，要么臣服冬虫做了奴隶，去年入侵赤瑕国的虫族军队里就有不少帕拉迪斯的魔法师。至于你说的人类抵抗军……你没发现他们现在连向我们求援都无法做到了么？如今陛下决意发兵北伐，既为光复故土，也有迫使冬虫分兵，借此间接援助抵抗军之意，只是没想到现在白榆军竟然再次发动叛乱……”凰麟鸯说着长叹一声，“唉……除非将来有人能够力挽狂澜，重现太祖高皇帝的神技，否则帕拉迪斯被冬虫彻底征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瑛怜喃喃道：“怎么会……”
瑛怜恍惚间回想起那位曾经教授她魔法的慈祥老者，想到他现在要么已经死无葬身之地，要么早就做了冬虫的鹰犬刽子手，瑛怜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唏嘘。
凰麟鸯叹息道：“帕拉迪斯的魔法典籍如今要么被虫奴兵焚毁，要么遭到冬虫奴长的篡改，沦为单纯的杀人工具……倘若帕拉迪斯人不能复国，文脉恐怕就要从此断绝了。往后在那片土地上诞生的人类，即便拥有人类的外形，内里依然烙印着冬虫奴隶的印记，再过个几十年，只怕侥幸苟活的人类也会全部堕落为虫族吧……”凰麟鸯望着头顶上方光秃秃的石壁，语气凶狠而又坚定地说道：“我绝对不会让这种惨剧在赤瑕发生……无论使用何种手段……绝对不会……”
思玟此时尚且不能理解凰麟鸯话语之中钢铁般的决心，对于帕拉迪斯人正遭遇到亡天下的末世劫难也并未感同身受。思玟远远地望着凰麟鸯，听他躺在地上滔滔不绝，心内只是暗暗赞叹瑛怜妙手回春，竟然能将肚子被捅穿的伤者救活，想来她已经不输正规的医生了。
瑛怜轻轻叹了口气，姑且终结了这个稍显沉重的话题，接着拍了拍手重新振奋起精神，说道：“既然生了火，就一起来烤火吧，湿衣服黏在身上难受死了。”
二人原来的包袱早就遗落在西门城里头了，子规给的袋子里又没为他们准备干衣服，因此他们只能依靠篝火来将湿透的衣服凑活着烤干些。他二人走过去将凰麟鸯抬到魔法阵旁边，接着也都在火堆旁坐了。
瑛怜从袋子里取出用油纸包好的卤牛肉与咸豆角，又拿出三块早已冷得发硬的馒头。子规还周到地为他们准备了两双筷子，瑛怜自用一双，将另一双筷子递给思玟，由他来给凰麟鸯喂食。
待三人囫囵吃了些食物应付过一餐，凰麟鸯自觉思维清晰了些，于是开口询问道：“现在公主殿下可以跟我讲讲您为什么会在西门城，边上这位少年又是谁了吗？”
瑛怜把余下的食物与筷子仔细包好重新收回袋子里，叹了口气，说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于是瑛怜将离开京城之后这几个月的经历跟凰麟鸯说了，由于她还是信不过凰麟鸯，故而将思玟是禁忌者以及子规协助这两件事刻意隐去不提。
“白虎山那边还发生了这种事？”凰麟鸯听闻黑衣士兵夜袭白虎殿一事，紧皱起眉头，“奇怪了，按你们说的，这事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怎么没人报到我这里来？”
“所以我才推测当地的官府有问题呀。”瑛怜望了一眼凰麟鸯，“你既然是礼典司主管，回去以后可得派人仔细调查这件事。”
凰麟鸯轻轻点了点头，认真地答复道：“公主殿下请放心，微臣绝不会放过任何胆敢为害赤瑕之人。”
“好啦好啦，咱们如今的处境就别这么正式了。”瑛怜摆了摆手，“还是来想想今后该怎么办吧。我还在被黑衣士兵追杀，白榆叛军估计也会出城来追查你的踪迹，现在只靠思玟来保护我们两个也太为难他了。凰主管，你出远门就没多带点亲信卫兵之类的么？”
凰麟鸯无奈地瞥了瑛怜一眼，回道：“正常情况来说，赵始一个人就能对付几十个流寇了，可我哪知道白榆叛军就潜伏在西门城内呢……不过别担心，赵始是青鸾司的人，我们再等几日，等青鸾司发现赵始和我音讯全无，他们一定会找过来的。”
“找过来，然后落入陷阱里等着被白榆叛军干掉吗？”瑛怜摇了摇头，“我们逃出城的时候，看他们那架势显然是想要封锁消息。要是青鸾司校尉们不知道西门城已经处于叛军的控制之下，盲目地闯进去，只怕会再吃上一次亏。而且……”瑛怜扭头望了望山洞外面下个不停的大雨，“留在这里显然也不是长久之计，食物本就不多，三个人哪怕省着吃，最多也就再坚持个两三天吧。这荒山野岭的，即便不被白榆叛军发现，再过个几天我们也都得去啃树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