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三回 未亡人痴心盼明月 尽忠者碧血洒清风【其四】
“这是……”仇过捂着胸口，被绀緅用手轻轻一推便如同无根柳絮般向后飘去，扑倒在桌子上。所幸有木桌作为支撑，仇过还能勉强站立不至于瘫倒在地上，“我的身体……怎么会……咳！”仇过胸中一紧，往桌上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哈哈哈哈！”绀緅拍着手奸笑道，“怎么了？我们的念气师老爷？不是要用你强大的念气来拷问我吗？你这副狼狈模样是怎么回事呀？”
“咳……”仇过用充血泛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绀緅，眼角余光突然瞥到桌上倒下的酒壶，“你这家伙……难道……”
“猜对了哟！正如你所想的那样。”绀緅大摇大摆地走到仇过身旁，俯身贴近他的耳边轻声细语道：“我在你的酒里下毒了哟，谁让你一直以来都这么傲慢自大，对普通人完全没有防备呢。”
“不可能……”仇过半边身子耷拉在木桌上，说话时已是有气无力，“普通毒药……根本伤不了我们……”
“没错。你们这些念气师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恶心法子，竟然能将灌下去的毒药从体内逼出来。但是呢，我给你下的毒可是专门用来猎杀念气师的毒药。”绀緅从腰间的袋子里取出一个装着半瓶黑色液体的小瓶子在仇过眼前晃了晃，“此毒药名为火萤冷金水，乃是将百花千红万艳碾碎成粉末，再加入雪域冬虫的毒涎，以虫族秘法调配而成。”
“你这是在让我……猜字谜么？”仇过咬紧牙关，用力将身体撑起，“这毒药难道是冬虫……”
“猜对咯，这可是菲亚鲁的大人物们特意为你们这些低贱的赤瑕人准备的。你们的念气修为越是深厚，就越会遭到冷金水毒液的反噬，但是对我这种普通人反倒没什么影响。”绀緅奸满脸奸笑，再次凑到仇过身边，“不愧是在坠红谷毒杀过济民帝的冷金水，药效果真是立竿见影啊。”
听到那个刻骨铭心的地名与先帝的年号，极寒的恐惧与复仇的怒火让仇过稍稍恢复了意识，“你说什么……”
“没想到吧？你的仇人其实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被毒死了，所以你现在就算杀了公主也不可能把他给逼出来。”绀緅站直了身子，接着嘲讽道：“任由燃血咒纹将身体侵蚀得残破不堪，持续十五年的复仇毫无意义，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空虚啊？”
仇过瞪大双眼，喃喃道：“不……不可能……”
“当年不过是为了稳住军心民心，文鸢司和礼典司那群老不死的才隐瞒了皇帝中毒身亡一事，胡编了个什么狗屁不通的先帝下落不明出来，这才给了你这么多年虚无缥缈的希望。”绀緅嘲笑道，“哎呀，我都忘记了，你这么个地位低贱的随行军医，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内幕呢。不过既然我都大发慈悲地跟你说了，那么作为交换，趁你还没死透，赶紧回答我的提问吧。”
“贱人！”仇过怒吼着朝绀緅扑过去，却突然感到体内一股汹涌的气息猛地爆裂开，随即又喷出一口黑血，整个人迎面摔在地上。
绀緅后退了几步，满脸嫌弃地望着流到地面上的污血，“喂！别把你们赤瑕人的脏血溅我身上！”她突然抬头望向正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思玟，“小鬼！就是你！你给我过来！”
思玟此时正缩在窗边的角落里，听到绀緅在叫他，思玟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颤，这才意识到冰冷的雨水早已将他半边衣服打湿，眼下明明是夏天却让人觉得房间内的寒气侵入骨髓。思玟也没料到世上竟然还有专门毒杀念气师的毒药，当日那般威武的仇过现在竟如同一块破布般瘫倒在地上。既然仇过已经倒下，只凭现在的思玟无论如何也没法从绀緅手中逃走。
“过来呀，放心吧，我不杀你，来来来。”绀緅假装露出温柔的笑容朝思玟招了招手，诱惑着思玟到她身边来。
思玟在绝望之中大脑早已是一片空白，听了绀緅的话便起身愣愣地朝她走去。
仇过本想伸手拦住思玟，然而四肢已经失去知觉无法动弹，就连意识也逐渐模糊，只能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快……逃……”
绀緅见思玟走近，伸手一把将他拉入怀中亲热地搂着，用责备的口吻对着仇过骂道：“外头正下着大雨，你让他逃哪儿去？你这狗东西不是为难人家孩子么？”转而又笑着问思玟：“你说对不对呀？”
思玟虽被一个活人温暖的身体抱着，却只觉如坠冰窟，只得顺着绀緅的意思呆呆地点了点头。
“乍一看倒真与那个臭丫头有几分相似呢。”绀緅装作怜爱般轻轻抚摸着思玟僵硬的脸，“那些自私的大人们竟然强迫你这样的好孩子来假扮公主，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不……不是……”思玟语无伦次地说，“我只是……一个人跑出来……想离开白虎殿……然后……”
绀緅的双唇贴到思玟耳边，对着他呼了口气，轻声问道：“哦？这么说……不该是由你来假扮公主下山？”
“不……替公主下山的是……”思玟这时猛地惊醒过来，自知失言，恐惧地望向绀緅那张妖艳的脸，哆嗦着无法再言语。
“哼。”绀緅冷笑一声，恢复了冷漠的表情，“那个小丫头果然藏在山上。”
“不是的！我真的没见过公——”思玟刚想辩解，突然间想起离开白虎殿那晚和壹心争论之时，他曾偶然瞥见角落里有一位坐着轮椅的少女，心中顿时大吃一惊。
绀緅戏谑地打量着思玟：“看你这表情，肯定是见过了吧？”绀緅一把将思玟推开，“我要赶时间回白虎山，念在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份上，算了，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吧。”
思玟跌坐在地上，惊恐地仰望着绀緅，听候她的发落。
“拿着。”绀緅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扔到思玟面前，“我这个人嘛，最怕沾到血了，尤其是你们赤瑕人的血。去！把这短命鬼杀了，我便饶你一命。”
思玟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扑过去双手捧起匕首，颤抖着仰头问：“真……真的么？”
绀緅挑眉奸笑道：“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思玟紧握着匕首站起身，缓缓走到仇过身前。
如今思玟落到绀緅手里正是生死存亡之际，他不禁心存侥幸地想，如果顺着绀緅的意思，或许真能捡回一条小命，毕竟他既无高贵的身份，亦无补天济世之才，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寻常少年。作为一个普通人，只要顺着侵略者的心意不去反抗，就能作为奴隶心安理得地苟活一世。
思玟望向倒在地上的仇过，他二人的关系仅仅建立在仇过能让他得到燃血咒纹的基础之上，如今仇过已是自身难保，思玟当然是没法再指望他了。何况仇过不仅试图刺杀公主，还曾对碍事的思玟拳打脚踢，既然他是使用燃血咒纹的禁忌者，想来也算不上是清清白白的纯良百姓。
思玟在心中为杀人找好了自欺欺人的借口，蹲下身对准仇过心脏的位置缓缓举起匕首，“我、我和你互不相欠……如今屈从淫威也是形势所迫，你可千万别怪我啊……”
然而就在思玟准备挥刀的瞬间，无数过往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之中浮现——
——还有比私怨更重要的事情。
树林里仇过那高大的背影。
——孩儿定会手刃凶手，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火海中梅煌焱于母亲遗体前起誓。
——果然师兄心里还是在乎我们。
月光下壹心那温柔的脸庞。
——这可是菲亚鲁的大人物们特意为你们这些低贱的赤瑕人准备的。
菲亚鲁正是雪域冬虫的自称。
“快……快逃……”仇过只余下一丝意识，尽管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口中却还是对思玟轻轻地嗫嚅道。
仇过的声音将思玟从恐惧与奴性的支配之中唤醒，令他回想起那些远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事物。
“他好像……已经死了……”思玟将握着短刀的右手垂到身后，站起身用左手指着倒在血泊之中的仇过，向绀緅询问道：“还要动手吗？”
“嘁！真没劲！”绀緅正双臂抱胸靠在墙壁上，闻言顿时感到一阵无趣，“看来是冷金水加得太多，才这么一下子就被毒死了，我还想多玩一会儿，再听听你的惨叫和求饶声呢！唉，真遗憾，都没能看到你俩为了自保而相互厮杀的丑剧。看来以后可得控制好剂量咯。”绀緅环抱着双臂走到仇过身边，伸出修长的腿朝他踢了几脚，“嗯？这家伙不是还——”
思玟见绀緅来到近前，倏地亮出藏于身后的匕首，双手紧握刀柄，自下而上对准绀緅的腹部猛地刺了过去。
“你这不知好歹的臭小鬼！”绀緅完全没料到这个早就被吓得丢了魂的臭小子竟然还敢反抗她。好在她身法敏捷，下意识地侧身躲过刺击，随即抬腿侧踢在思玟胸口上，将他踹飞了出去。绀緅嘴里骂骂咧咧道：“他妈的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来捅你老娘？就这么赶着早死好去投胎么？”
刚才思玟见绀緅并不是念气师，也只当她是个寻常女人，便打算将她引到身边来偷袭，没曾想绀緅竟然身手了得，包裹着铁块的尖头鞋子一脚便将思玟的肋骨踢断了几根。
思玟撞翻了桌椅，摔倒在墙边，他不顾胸口钻心的疼痛，重又站了起来，握紧匕首指着绀緅骂道：“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猪狗不如的畜生！勾结冬虫，屠戮百姓，罪不容诛！今日即便是死，我也定要拉你这国贼一起死！”
思玟燃起全部的勇气，握紧匕首咆哮着再次刺向绀緅。
“你这臭小鬼发的什么疯！”
绀緅又一个侧身闪过，用膝盖猛地顶向思玟的腹部，同时从大腿上的刀鞘中另摸出一柄短刀，从背后对准思玟心脏的位置精准无误地猛刺下去。思玟发出一声惨叫，吐出一口鲜血，趴倒在地上。
绀緅对着思玟厉声骂道：“你们赤瑕国已经完蛋了！你他妈的竟然敢骂我是国贼？等到冬虫大军征服赤瑕国，到那时候我就是第一功臣！反倒是你们这些不识时务的狗东西！即便一时逞了英雄猛拼得一死，将来赤瑕人全都屈膝跪地做了奴隶，还有谁会记得你们？”
“会有人记得……先烈们与罹难者所流的血……绝不会被遗忘……”思玟虽被刺中了要害，一时却没能死掉，竟然咆哮着再一次站起身来，满脸怒容地用匕首对着绀緅胡乱挥砍。
“竟然还没死？”
绀緅轻松灵巧地躲过思玟那毫无章法的斩击，接着她看准时机，用左手格挡开思玟挥刀的手臂，同时右手从后腰拔出短刀斜插入思玟腹部，最后抬起一脚再次将他蹬到墙上。
绀緅显然被思玟骂到了痛处，一时也杀红了眼，跟着飞身上前，将包裹着金属的尖头鞋对准思玟耷拉下来的脑袋踢去，“臭小鬼！你还是一个人下地狱去吧！”
然而就在此时，绀緅的整条腿却像是突然被固定住了一般，无论她怎么使劲，右腿仍然停在空中无法动弹。
“这是什么！”绀緅惊讶地望向自己的右腿，只见八颗念珠为一组结成阵法，共计二十四颗淡蓝色念珠形成了三道蓝色锁环，将她整只白皙丰腴的长腿牢牢地禁锢在半空中。“什么人！什么人！”绀緅只能单腿站立，她扭头确认仇过仍然失去了意识趴在地上，而思玟则低垂着头靠墙瘫坐在血泊之中，显然他二人都不可能进行反击。绀緅见状一时也慌了神，大喊大叫起来：“是谁！是谁！快滚出来！”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碎裂声，临街的那面墙壁连带着其中的钢条被人从外部整个撕扯开来，狂风夹杂着雨水与碎石瞬间便灌入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