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三回 未亡人痴心盼明月 尽忠者碧血洒清风【其二】
直到那两人的气息彻底消失,思玟才被人从背后放开,他急忙转身后跳一步,质问道:“喂!你是什么人!”
“我可是又救了你一命,你小子就这种态度?”男人松开思玟,缓缓站起身,月光从破窗透入,照在他的脸上。
“怎、怎么又是你?”思玟这时才看清男人的脸,正是追杀公主的刺客。
仇过不屑地嗤笑一声:“哼,我倒要问你呢,你这小鬼怎么总是被人撵着跑?要不是我刚才听见了你的鬼叫声,你怕是已经被那两个来路不明的人捉走了吧?”
“谁知道我为何这么倒霉……”思玟小声咕哝,扭头打量周围,这里似乎是镇子上荒废的酒楼,借着月光能隐约看到角落里堆放的桌椅,只是早已无人经营打理,房子内满是破败之相,思玟刚才倒在地上就蹭了满身的灰。
仇过走到窗边,通过破损的窗户往外查看,确认外边那二人已经离开。
“放心吧,那两人衣服形制与那群黑衣士兵不同,估计不是一伙的。要不是我重伤未愈,早就抓他俩过来问问了。”仇过突然话锋一转,“所以你小子大半夜的不在被窝里躺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被仇过这么一问,思玟突然想起来正事,他正愁找不到仇过的所在,没想到阴差阳错之间竟然在这里遇上。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仇过将眉头一挑,稍稍感到惊讶,但很快又变回原本无所谓的态度,“先说好,屠村之事与我无关,你再怎么跟我发疯也没用。”
“不、不是……我是想……”思玟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
仇过半夜被思玟吵醒,心中已是不悦,又见他那副忸怩的态度,心中更是生起一股无名怒火,于是走过去想对着他的脸来上一拳,“你这小鬼到底——”
思玟眼看又要挨打,不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急忙闭上眼睛大吼道:“我想……我也想得到燃血咒纹!”
仇过的拳头在半空中停住,“小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是依靠禁术得到力量的禁忌者吧!那天我都看见了!”思玟心一横,索性豁出去大喊大叫起来,“如果你认识咒纹术士的话!请、请介绍给我!我也想像你一样——”
思玟幼稚的话语令仇过脑海中惨痛的回忆苏醒,一瞬间他似乎又置身于那片被鲜血染红的雪原上。
仇过一拳抡在思玟的脸上,将他打飞出去,怒吼道:“什么都不懂的小鬼就别在那儿放屁!滚回妈妈怀里吃奶去吧!”
“我是被师父收养的孤儿……”思玟从地上爬起来,“如果我不能作为一名武者守护赤瑕,不能为罹难的村民们复仇……我……我就一无所有了!”
守护与复仇这两个词语深深刺痛着仇过的内心,仇过走到思玟面前,俯视着他问道:“小鬼,你今年多大了?”
思玟不明白仇过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只好如实答道:“十五……”
“十五岁啊……看来你的父母也是被那个无能皇帝所抛弃的牺牲品。”仇过由他自身的经历推己及人,心中不免对思玟有了同病相怜之感,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些,“喂,你叫什么名字?”
“思玟……”
仇过又问:“姓氏呢?”
“不知道……师父将我捡了回来,为我取的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仇过闻言叹息道:“唉,说的也是。我叫仇过,是……”他思考片刻继续说,“嗯,是一名刺客。”
思玟见仇过似有松口之意,便以为得偿所愿,赶忙追问道:“这么说,您愿意……”
“等等。”仇过伸手制止道,“你真的知道燃血咒纹是什么东西吗?”
思玟想起以前读过的小说,书里面对燃血咒纹的描述不知是作者瞎编的还是认真考据过,起码读着挺像那么回事。
思玟答道:“是……能够让普通人变成念气师的禁术。”
仇过接着问:“那你知道它为什么会被高皇帝列为禁术吗?”
思玟努力回忆着小说里的内容,故事里使用禁术的人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他们依靠禁术获得的力量为害一方,更有胆大的文人甚至让笔下的角色使用燃血咒纹后跑去神京刺杀皇帝。
“因为……皇帝陛下害怕人们依靠禁术推翻他?”
“那倒不是。”仇过听了思玟天真的回答先是一愣,接着冷笑道:“赤瑕国历代先帝之中不少人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护国级念气师,甚至咱们太祖高皇帝还是千载一遇的补天级呢,他们倒不是怕这个。真正的问题在于,使用燃血咒纹所需付出的代价。”
思玟不解道:“代价?”
“看来你读的故事书里没写过这些吧?”仇过轻蔑地哼了一声,“这些作书人哪有胆子使用禁术?自然以为只要能应付青鸾司的追捕,燃血咒纹就是无本万利的买卖,使用禁术必是轻松惬意、易如反掌,用了禁术的人定是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书后的血泪又有几人知晓?”
思玟此时却是心意已决,他握紧了拳头,坚定地说:“不论什么代价……我都能接受!”
此时天色渐明,一丝晨曦透过破窗洒在思玟的脸上。
仇过望着思玟,恍惚间念及过往,不觉有些失神,许久之后他才苦笑道:“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希望你将来不会为今日的抉择而后悔。”
“我不后悔。”此时尚且年幼不知世事的思玟不假思索地说道。
十多年后,恰逢冬雪消融、春日归来之际,彼时的思玟历经一番梦幻,依然这般向她作了答复。
赤瑕国境内某省某府某座豪奢宅邸内,绀緅穿着身清凉的黑色丝绸褙子正倚靠在窗边,因她大病初愈懒得打理,便将及腰的长发随意披散着。不知是由于初夏雨季这闷热的天气,还是身上这件衣服,绀緅总觉得心情烦躁得很。
之前白虎山一战,绀緅不仅未能俘杀公主,带去的部下也几乎折损殆尽,连埋伏在城镇里的两支部队也不知遭到何人袭击以致于全军覆没,甚至连原本计划中要被灭口的仇过如今也下落不明。总而言之,此次行动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失败,想到这里绀緅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
那晚绀緅多亏有副官舍命相救,身体除了遭受梅煌焱折磨而留下的淤青以及后来的摔伤外,并未受到重创。但是绀緅的记忆也从那时起便中断了,只隐约记得她好像在梦里见到了早已遗忘的父亲,当她醒来时已经身处塔普沃的宅邸。
绀緅刚被救回来的时候仍是满口胡言乱语,显然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好在塔普沃心善,花了大把银子请来最好的医生为她调理,总算让绀緅恢复了心智,然而她内心的空虚却长久无法填补。
“父亲啊……”绀緅托着脸颊呆呆地凝望着园林内的池塘出神,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搜寻有关父亲的记忆,然而却只能回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到底是哪里的雪地呢?”
绀緅只记得她似乎是在一个大雪天与父亲分开,之后便一直被塔普沃带在身边,作为一名杀手被抚养长大,因此绀緅从小到大都绝对服从塔普沃的命令,此次俘杀公主的作战便是由他策划。
“塔普沃大人说我的双亲是被前代皇帝害死……可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呢?”绀緅虽然对塔普沃的话语深信不疑,但是之前在错乱的幻觉中似乎并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
绀緅正在胡思乱想,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此时在塔普沃的住宅内敢来敲门的也只有她的部下了。
“进来。”前段时间害得不少部下阵亡,绀緅心怀愧疚之意,往日冷酷的表情不禁舒缓了几分,加之久病初愈后神态慵懒,她虽未妆扮,却更显妩媚。
部下进入房间见绀緅衣着单薄,愣神片刻后,赶忙低头望向手里那厚厚一沓文件开始汇报:“报告首领!我们已经重新掌握了公主的行踪,正如塔普沃大人所推测,公主这段时间一直藏匿在白虎殿,前日又趁夜间女扮男装下山,目前两支小队正在追踪。还请首领指示!”
“太好了!”绀緅久违地听见好消息,一扫长久以来的萎靡,猛地站起身朝部下走去,“她如今在何处?应该还没有离开观龙省吧?”
“目前仍在观龙省境内,根据路线推测,她应该是准备南下返回京城。此外,公主身边还跟着一名中年男人。”
绀緅稍稍皱了皱眉,“中年男人?是谁?”
部下回复道:“为了防止惊动公主,我们不敢过于接近,因此暂时还没有确定那人的身份。”
绀緅思索片刻,冷笑道:“无妨,估计是请了白虎殿的武者护送她吧,只要不是那个老东西,区区武者根本不足为惧。公主经过这一遭可算是吃了不少苦头,倘若她从今往后一直缩在皇宫里可就不好下手了。调集人马!务必要在她返回京城之前将她和那名武者一起解决掉!我也亲自出马!”绀緅走到衣柜边准备更衣,完全不在乎房间里还有外人,“虽然之前莫名其妙窜出来个高人救了她一命,哼,这回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喂!之前让你去调查那老头的底细,查得怎么样了?”
“啊……是、是喔……”部下正盯着她的后背看得出神,被绀緅冷眼一瞪,吓得赶忙低头在文件里一通翻找,“呃……官府那边确实有白虎殿住持身份交接的记录,但是我们目前并未在户籍里头找到白虎殿现任住持的信息。不过眼下观龙省正乱得很,时常有流寇袭扰官府,档案遗失或是遭到篡改也实属常见……此外白虎殿宗师级念气师只剩下三人,且他们现在全都在沿海地区驻守,不太可能擅自返回白虎山,如果是他们——”
“算了算了,没找到就没找到,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真是个没用的东西!”绀緅愈发感到内心烦躁,语气又渐渐变回往日的态度,“既然那只老王八没去护送公主下山,那就不用管他了。你去告知塔普沃大人,刺杀行动继续执行。”
“明白!”
待部下离开后,绀緅脱了衣服,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装着黑色液体的玻璃瓶,“念气师……果然还是不能太小瞧了他们。”
绀緅攥紧手中的瓶子,妖艳的脸上露出一抹邪媚的笑。
思玟跟着仇过离开白虎山后,二人便一路南下,转眼间已到了六月底。仇过重伤初愈,又带了个没脚力的少年,因此二人行路迟缓,过了十来日仍在观龙省地界。思玟也不知仇过要去何处,只是见他愿意传授禁术燃血咒纹,便满心期待地跟了过来,然而一路上仇过却再未提及此事,这不免让思玟有些心急。
这日午后暴雨倾盆,硕大的雨滴混杂着冰雹砸在地上,将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了雨雾之中。思玟估摸着今年恐怕又要发大水,但他却不敢催促仇过赶路,加之今日天气实在恶劣,思玟只好跟着仇过进城,找到仅剩的一家仍在营业的客栈住下。
本城虽仍在观龙省境内,却因地处内陆故而并未如边境那般荒凉。此时外边下着大雨,旅客们不是缩在房间内,便是聚在楼下吃酒赌钱,大堂内的人群乱哄哄地吵嚷喧哗,闷热湿润的空气中充斥着酒味、汗臭与夏季雨水的味道。思玟见那些人高马大的酒鬼赌徒时不时斜眼瞥过来,心中生怕他们发起酒疯在客栈里胡闹,不觉又往仇过身边靠了靠。
仇过订好了房间,领着思玟往楼上走去,他们的房间在顶层三楼。或许是楼层过高让人懒得下去走动,思玟越往楼上走越觉得阴暗压抑,三楼过道内一片死气全不似楼下热闹,等他二人走到门口时更是只听得大雨冰雹敲击在屋顶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