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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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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的疑问,但你先不要急着问。”斗篷人抬起一只手,“来,帮我划——”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通天河三星摆渡人谢小鱼的手虚握着僵在半空,那里本该有一只桨的,可是桨呢?

    她藏在兜帽下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她想起来了,刚才被抓腰那一下,一时慌乱松了手,不小心掉河里了。

    河里……谢小鱼低头望了眼那污浊的河水,不由得眉头紧皱,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黑暗、幽深、腐败、阴冷,仅仅一眼,哪怕身为幽冥族,对厉鬼邪祟有着天然的抗性,但她依旧感觉浑身上下爬满了蠕动的蛆虫与粘膩的水草,胸闷气短,头昏脑涨。

    就在她几乎快要被那邪恶吞噬灵魂之时,一声呼唤及时将她从深渊中抽离出来。

    “谢小鱼,你发什么呆呢?你刚才说什么来着,画什么?”

    “呼~”谢小鱼后怕地拍打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吸气呼气,没心情回答周默的问话。

    船桨都没了,还划个鬼啊!

    她一把从在自己眼前不停晃荡的手上夺回工作证,然后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在船头坐下。

    周默这会儿也终于发现不对了,就问:“你桨呢?”

    谢小鱼无力地指了指旁边的河,即便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整个人都藏在黑色的斗篷里,也掩盖不住她的忧伤。

    于是周默下意识就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谢小鱼却猛地大喝一声:“别看!”

    通常都是这样,每当我们想要阻止某些不好的事情发生时,往往会遗憾地发现,为时已晚。

    毕竟,声速远远不及光速,还有,大脑从收到信号到做出反应也需要时间。

    更何况还有些人,似乎天生反骨,越是叫他不要去干的事,他就偏偏要去干,好像别人个个都想害他一样。

    看着周默迅速涣散的眼神,谢小鱼心中咯噔一声,好吧,看来这一单又要白跑了,自己距离喜提新船的日子更加遥遥无期。

    她仰头一倒,幽幽叹息:“这天公。”

    话音刚落,“轰——!”

    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吓得她连忙跳了起来,双手合十,不断地躬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在她的诚心悔改之下,那雷声终于渐渐平息,似是原谅了她的无心之言。

    “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举头三尺有神明,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听到了没有!?”谢小鱼指着自己的嘴说。

    “听到了,听到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乱说话了!”她嘴唇微动,如是说道。

    “对嘛对嘛,这才乖,我是为了你好……”

    就在谢小鱼刚要松口气时,她脚下的小船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她险之又险地抓住船沿,便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原本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的河面,一时间浊浪翻滚,黑色的水花咕噜咕噜沸腾着,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跃出水面。

    大河震荡,一叶孤舟,摇摇欲坠。

    河水持续翻涌,声势愈演愈烈,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小船好几次差点被掀翻。

    谢小鱼紧紧地抱住船舷,欲哭无泪,自己是招谁惹谁了,这么多灾多难?

    她又想起那个头生反骨者,却见他稳稳地站在船上,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那里出现了一道红点,几个闪烁间,红点迅速变大,将周边浑浊的水都染得猩红一片。

    “哗啦啦!”

    一个清瘦的人影从水中蹿出,他一袭红衣,披头散发,赤着脚,立于水上,手里拿着两只桨,笑容阴森而诡异:“年轻的船夫啊,你掉的是这只金桨,还是这只银桨?”

    周默此时的状态有些不对,伸手就去抓,大喊道:“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见状,红衣人脸上笑容尽消,他横眉怒目,一字一顿地说:“你——撒——谎。”

    谢小鱼冲过去想拦,但还是晚了一步,瞬间,她面如死灰,低声喃喃:“完了……”

    红衣人把桨往下重重一砸,船翻了。

    水,冰寒刺骨。

    大腿处传来铁钳般的触感,那一抹血红拉着他一点点下沉,沉入漆黑无光的水底。

    整个世界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唯有耳鸣声嗡嗡作响。

    身体变得麻木,四肢僵硬,血液凝固,无力反抗,无法呼吸,眼看着自己向着黑暗的深渊沉沦,周默的意识却格外清醒,一幅幅画面闪过,走马灯一般。

    五岁那年,他站在父亲的棺材前,看着母亲低声啜泣,一脸茫然;

    十岁那年,他站在母亲的棺材前,看着外公外婆嚎啕大哭,便也跟着哭;

    十三岁那年,他站在外公的棺材前,泪流满面,外婆抱着他,为他擦着泪;

    十八岁那年,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在如释重负的大笑声中,外婆撒手人寰,他躺在外婆的棺材边,哭了一整夜,流干了泪;

    二十一岁那年,他暗恋的那个女孩从教学楼顶摔下,他去参加她的葬礼,却听到别人背后议论她的风言风语,他一言不发;

    二十二岁那年,他毕业了,在赶赴公司就职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出租屋附近街头散步,一个黄毛抢走了一个女孩的包,大爷大妈叫嚷着让他帮忙,他追了上去,追到了河边,黄毛跳进了水里,他也跟着跳了进去,却忘了自己不会游泳。

    他这一生,卑微、怯懦、单调、平庸,令人作呕。

    除了死前勇敢了一回,基本上看不到任何高光。

    而那所谓的勇敢,也不过是受人教唆,听由他人的指示行动,也不见得是真正的高尚。

    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做到。

    他并非死于溺水,而是在一年前,或者四年前,或者更早……

    在丢失某种信念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早就沦为了一具徒留生命体征的行尸走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死了,都不肯放过他?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溺死时的苦痛,真的真的很痛。

    他本以为这样的痛苦,经历一次就够了,他以为可以就此永远归于平静。

    为什么?

    死一次,还不够吗?

    他们要杀死他多少次,才心满意足?

    难道他就只能任凭他们把他一次次杀死,一次又一次?

    也许是这样吧,但在他的灵魂深处,似乎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在燃烧着、跃动着,摇曳的火光之中,能听到绝望的怒吼。

    他不甘心。

    狗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人。

    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他们可以杀死他,但是,也请做好掉块肉的准备。

    于是,在漆黑的水底,周默张开了嘴,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向着抓住自己的胳膊咬去。

    咔嚓——

    有什么东西,应声破碎。

    一股庞大而陌生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他听到了遥远的叹息。

    “世浑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伴随着这声叹息,一泓青光,钻入他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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