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抉择,苦难,我骗你的
方渡说现在你我二人的想法都已经明确了。
“我要沈欢活着,而你要他死。”
但是,沈欢的生死,应该由他自己来决定。
“所以你无需这么偏激,想不想跟你走,直接去问沈欢便好。”
落棋的面容苍白,她的神情渐渐平息,飞扬的发丝重新垂落到肩头。
满地的鬼魂残骸,一身白裙的她看起来宛如误入人间的月色。
良久,她沉默着点了点头。
沈欢苏醒了,他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一个人影侧坐着。
见他醒来,那人影快步走来。
“沈欢,你终于醒了!”
“落棋……”
沈欢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没有错,落棋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他永远不会认错。
“落棋、落棋!”
沈欢急忙抓住她的手,生怕她再消失。
落棋任由他把自己的手腕攥紧,她明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内心却还是猛地颤动了一下。
她连忙压制住所有的情绪,尽力绽开一个温婉的笑容。
“沈欢,我在呢。”
沈欢这会儿才稍微定了定神。
落棋病故的记忆卷土重来,眼前人理应被他亲手埋葬在九泉之下。
怎么会……
“难道是我,我已经死了?”
沈欢松开手,摸了摸自己的身子,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我死了……不,不能,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落棋反手握住了沈欢,让他镇定一点。
“沈欢,你听我说。
我是来接你的,你跟着我走,就能去往那没有烦恼、没有苦难的地方。”
“那是……哪里?”
沈欢怔怔地望着落棋,仿佛被她的声音蛊惑。
落棋感觉到自己的声线都在颤抖,但是为了不让沈欢察觉到异样,她用尽全力去克制自己满溢的情绪。
“你只要跟我走就好,我们之间难道不能互相信任么?沈欢,我不会害你,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落棋柔声说出了那一句话,她生前始终未能说出口的话。
她想长长久久地和沈欢在一起。
这是盘旋在她心底的执念,所以她不甘心。哪怕变成这样恐怖的模样,她还是要来寻找沈欢。
“我……”
可是,沈欢犹豫了。
那一刻落棋的心四分五裂。
沈欢微微低着头,他在取舍。
他并不贪生怕死,只是他还有偌大一个门派要挑在肩上。
他对故去的流月宗主有承诺,他会将月溪宗发扬光大。
他对落棋有感情,但是,这杆秤总不是平的。
落棋的眼中顿时蓄起了泪光,她缓缓地放开了沈欢的手。
“落棋!”
沈欢察觉到手上那股冰凉的触感渐渐消失,他猛地抬起头,要抓住对方的手。
落棋却背过手去,歪着头,对他露出笑容。
就好像之前每次恶作剧被沈欢发现时的样子。
“我骗你的,沈欢。”
落棋这次是真的忍不住声音中的哽咽了。
“你还活得好好的,你会长命百岁。”
“那你……”
“我只是偶然飘到这里,回来看看你怎么样。不用担心我。
你不想跟我走,那我就一个人,去那没有苦难的地方。”
落棋突然向后退了几步,身形越来越远。
沈欢匆忙地下床,连靴子都顾不上穿,慌慌张张地要追着她的身影而去。
“落棋、落棋!”
他忽然感觉到后脑勺传来剧痛,整个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时,屋内又多了一人,正是方渡。
方渡将沈欢的胳膊架起来,把他放回床上,被子盖好。
沈欢即便晕死过去,脸上仍然是痛苦的神情。
方渡看了一眼,就来到院子里。
那道纤弱的身影靠坐在井口旁边,蜷起双腿,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间,肩膀一抽一抽。
落棋在哭。
方渡知道这种时候,他最好保持沉默。
他根本不会安慰人,而且还经常起反效果。
他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就别在对方难过的时候,给人间添堵了。
所以他安静地待着,直到落棋站起来。
“我走了。”
落棋仍然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
“嗯。”
“我不会再来找沈欢了,他会好好地活着。”
“嗯……”
“我会把他忘了,彻彻底底。”
“……”
这次方渡没有回应,摆明了是不相信。
落棋的肩膀突然松垮下来,看样子有些气馁。
“好吧,我忘不掉。”
落棋在彻底离开之前,说她可以兑现之前和方渡的承诺。
“我打赌输了,你可以提条件。”
“我只有几个问题。”
方渡问落棋在死后是怎么回到了月溪宗,银声村的那本阴生福禄最后一页的晁家印章,送到山里的女人裙子,香炉里面的红发,还有边玄明这个人……
落棋转过身,她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抱怨方渡的问题太多。
但是她信守承诺,一一为方渡解答。
“你问的这些我并不是全部清楚,我只告诉你我了解的。”
落棋说,她作为阴生子,一个承载寿命的容器,违逆天律,死了就会魂飞魄散,也不可能轮回转世。
但是她似乎被人用什么法术,重新召唤凝聚了起来。她唯一的执念就是月溪宗,于是顺应着这股执念,回到了老地方。
“你说的晁家我并不了解,从来没有听过。那本阴生福禄是保长家世代传承的书,就是因为有这个,他们家才能一直做保长,掌控整个村子。
不过……”
落棋说到这里,顿了顿。
“我当初被摆在保长家,似乎总能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那人用斗篷的帽子遮住了自己的脸,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那人不说话,只是每年会交给保长一封信,信上的内容貌似是今年会不会有阴生子出现,像那种会占卜的祭司。”
落棋能提供的就是这些了。
“那条裙子是我依附的东西,我当时的力量还很弱小,稍不留神就会魂飞魄散,所以我附着在了那上面,回到月溪宗。
红色的不是头发,而是一种珍稀的引魂丝。”
落棋从怀里拿出一只红色绣着鸳鸯的荷包,里面装着整整一团引魂丝。
方渡问她能不能给几根,她大方地把整只荷包都给了方渡。
“都给你,反正我以后也用不到了。”
方渡谢过对方,将荷包收下。
“至于你说的边玄明,他比我和沈欢要小几岁,加入宗门的时间也晚。
他虽然聪明,却总是喜欢算计。我对他没什么好感,偏偏沈欢这个老好人总以为是他年纪小,等到长大了就好了,还经常带着他一起玩。
他后来背弃宗门,我是半点不奇怪的,只是流月宗主和沈欢很伤心罢了。
他……应该不会想和月溪宗再有什么瓜葛吧?这回到了新的宗门,反正也不会有像沈欢这样阻碍他的人。”
落棋对于边玄明没有什么好的评价,反而觉得他忘恩负义。
方渡点点头。
“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话说完了,也到了落棋离开的时间。
“这次真走了,不会再回来。”
“要去往没有苦难的地方?”
落棋扑哧一声笑了,眼睛弯得像新月。
“哪里有那种地方呢?天上地下黄泉,找不到的。”
她只是要接受自己的结局,去消散了。
月亮落下,落棋也走了。
昏迷了一夜的沈欢从床上惊醒。
“落棋!”
他下意识地喊出了落棋的名字,睁眼,茫然四顾。
什么都没有。
怪事,他明明梦见落棋一脸难过的模样。
沈欢张张嘴,想要叫人进来。但是他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他下了床,来到铜镜前面,看着自己脖子上有一圈青紫。
“这是……怎么回事?”
他蓦地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铜镜旁边有一张宣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
——已回山中,勿念。
这是方渡留下来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