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麦,重现,在你背上
看见熟悉的白色纸灯笼时,石万还以为自己脑袋被门夹了。
又或者,他的眼睛其实又瞎了,也可能根本没有被方渡那个庸医治好。
不然要怎么解释,他重新回到了死都不想回的老地方?!
鬼打墙吗?!
石万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能恰切地表达他心中暴起的情绪。
一睁眼,把他带回几十年前。
晁家的院子冷冷清清,幽深晦暗,看不见一个人。
……
要是这时候能看见“人”,也是怪吓人的。
石万虽然平时对这些神鬼之说敬而远之,但要是把他逼急了,他也能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现在还没到逼急的份儿,所以石掌柜有点怵。
他随手抄起一根木棍,当作防身的武器。就算法力再高强,脑子发懵的时候,也是见到什么顺眼就拿什么。
漆黑的屋子里,骤然亮起一盏蜡烛。
蜡烛的光是红色的,透过窗棂上蒙着的纸,仿佛整个屋子被烧着了。
石万心下一悚。
晁家一家六口人都死了,那宅子里怎么会有人!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那窗子,突然,纸糊的窗户裂开一道缝隙,一张扁平的东西从里面挤出来。
石万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张人脸!
砰——
人脸发出尖锐的叫声,向他袭来。千钧一发之际,从石万的怀中掉出一样东西。
那东西飞了过去,和人脸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等石万清醒过来,窗外有鸡鸣三声,竟然天亮了。
噩梦么?
……
石万费力地睁开眼睛,心想这梦做得还很真。
他伸手要撩开被子,手掌一摸,摸到了什么沙沙的东西。
他一低头,麦壳撒了满床。
方渡给他的荷包,竟然破了。
石掌柜大惊失色,用手将漏出来的麦壳拢了拢,重新封在一个崭新的荷包内,然后把那只破掉的旧荷包一并揣上。
他匆匆忙忙地赶到无名山,彼时方渡正在把最后一茬麦子收割完毕。
这麦子他种了几十年,总共种了两茬。第一茬麦子早就收割晾晒好了,送给石万的荷包中的麦壳,用的就是这一批麦子。
第一批麦子全部取麦壳,被方渡封入了一个接一个小荷包。他的缝纫和刺绣水平一般,虽然做得丑,但效果不打折扣。
这些麦壳做的荷包,有极好的辟邪功能。它们能够为主人抵挡一次大灾。
不过麦壳荷包都是一次性的,消耗也快,经不住用。方渡还想找石万商量,看看这东西要怎么定价才比较适宜。既不能让自家吃亏,也不能砸了渡已堂的招牌。
至于第二批麦子,方渡专门为它们搭了一个简易的小粮仓。
他把这一捆麦子晾晒之后,放在通风的粮仓内。
第一天结束,麦子从一捆变成两捆。
第二天变四捆。
第三天变八捆。
……
直到把粮仓装满,不然麦子会无穷无尽地积攒下去。
这就是方渡用灵力浇灌出来的“天麦”,等到荒年的时候,不但他自己饿不着,还能救济一下附近的村庄。
这些麦子是用来储存的,有备无患。
石掌柜不请自来,行色匆匆地赶到方渡这里的时候,方渡刚把新生出来的麦子搬出来晾晒。
他扫一眼石万,看见他手里的麦壳和破掉的荷包后,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进来坐吧,自己倒茶。”
石万惊魂未定,他循着方渡的安排,坐在石桌旁边,囫囵喝光了一杯茶。
“方渡,这回真出事儿了。”
“说说看。”
石掌柜把他昨晚的经历从头到尾给方渡描述一番,说得天花乱坠。
方渡从他那浮夸的语句中挑拣出一两句有用的。
“你说你又回到了当年的晁宅?”
“对啊。”
“嗯,这回对了。”
“对了……等等,什么‘对了’?!”
石万看着气定神闲的方渡,突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该不会……”
他语气低下来,探究地问。
“你该不会早就知道我要做这样的梦吧?”
方渡没否认,没否认就等于承认。
“…………”
石掌柜顿时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
“一百年前见到你的那天我就不应该出门。”
“你隔了一百年才说这话,不觉得有点晚么?”
“快告诉我!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要死了!”
石万平均每年能问八百遍他自己是不是要死。
方渡给他倒了一杯清火的凉茶,让他喝下去,败败火气。
“别急,不会死的。”
他给对方一句不疼不痒的宽慰,效果约等于没说。
“果子总要等到成熟了才能摘去,伤口结痂了,也要等着它自然脱落。”
石万都要急死了,对面的方渡还是不紧不慢地喝茶水,打了两个叫人云里雾里的比方。
“当年晁宅那件事确实没完,但是,那不是一时能解决的事,所以我也没着急。”
石万赶忙问他,到底因为什么才没有彻底解决。
“那宅子的怨气很重,你应该也看见了。这是晁老爷擅自喂养所谓的‘十二目’而招来的恶果。他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家人。
那家人几乎都消散了,只剩下一个,是他们家的小女儿。小孩子的气息比较薄,我一开始没有发现,后来才发觉,她跟着你出来了。”
最后那句话,把石万说得毛骨悚然!
“你、你说什么?谁跟着谁出来了?!”
方渡一脸“我没在开玩笑”的表情。
“就是那家的小女儿,似乎叫晁卿卿。她当时大概只有七八岁?反正年纪不是很大,气息也是淡淡的,像一阵风。”
方渡的描述很有诗情画意,但石万一想到这小孩是从哪里走出来,又缠住了他,就觉得晁宅的阴风穿越时空又吹到他面前,呼啸着朝他的骨头缝里钻。
“那、那她现在……”
石万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人”。
方渡眉眼舒展,一只修长的手捻住茶杯,凉茶冒着丝丝的寒气,石万的心随着方渡一开口,变得比那杯中茶还要凉几分。
他说,她现在,就趴在你背上呢。